再一次望见这些古树,古慧仪百感交集。
从它们身上悬挂的“身份证”可知,平均树龄约140岁,最古老的一棵将近200岁。树干高大,形如苍虬,华盖亭亭,遮天蔽日。树枝上蔓延着附生的石韦,树下的青苔厚如绒毯。林荫道旁,依稀可听闻潺潺的流水声。
总策划:伍学标 统筹:陈慧 明剑 采写:本报记者 廖薇 摄影:本报记者 余兆宇 明剑
●被保护的古树
“原来有39棵,现在只剩下33棵了。”古慧仪喃喃道。
目前,有一棵荔枝树已是“风烛残年”,仅剩下粗壮的主干,树皮开裂,但依然屹立在原位;有一棵树正在被设法“抢救”。2021年的夏天,它还是果实累累,现在却耷拉着叶子,无精打采。
“树跟人是一样的,会有生老病死,上了年纪的它们需要特别的照顾。”闻讯赶来的中山市自然保护地管护中心的林业高级工程师廖浩斌说。他仔细查看了古树们的生存状况,认真听取了各方意见,以便拟定更具针对性的古树保养方案。
据悉,这片古荔枝林于2006年被纳入全市的古树保护系统;2021年,林业专家对树龄作了进一步的确定。目前,这些古树位于中山市国有森林资源保护中心的大院内外,有专人看护。
古慧仪透露,20世纪80年代,国家落实华侨政策,将这块家族林地归还给她家,但考虑到自己已在澳门定居,难以照看林子,她便将它们托付给林业部门,并交代亲戚照看。
从空中鸟瞰,古树群藏在槟榔山村的村居背后,融入五桂山的茫茫林海中。根据《中山村情》,槟榔山村于2005年成为“市级生态保护区”。由村庄直入1000米左右,便是自然生态旅游景区——逍遥谷。因为附近有古氏宗祠——广东人民抗日游击队珠江纵队司令部的活动旧址,近年来,它又被纳入岐澳古道红色旅游路线。
●回忆里的味道
“这些荔枝树,是我的祖父古任财于清朝光绪年间种下的。之所以将果场搬至此山坡,是因为看中这里靠近山泉,土地肥沃。”古慧仪回忆,果场原先还种有菠萝、乌榄、杨桃、万字果、梅子、龙眼、橙子、沙梨等水果,现在只有荔枝树硕果仅存。
不过,有的老村民仍记得小时候品尝过沙梨的味道。替古慧仪照看树木的亲戚古华合就是其中之一。
“这山坡过去就像梯田,我们当年从屋后的小路爬上来,哪有现在可以通车的水泥路?”生于1956年的古华合笑道,“上了一定年纪的村民,几乎小时候都来过这里偷摘荔枝吃。”他说,荔枝树的品种主要是糯米糍和桂味。哪一棵树上的荔枝最甜?从小吃着它们长大的他对此了如指掌,马上给我们点明方位。“一般7月收成,你们明年来尝尝!”
“我们的古树荔枝,是全五桂山最好吃的!”另一位老村民骄傲地说。
平时给荔枝树浇水的管理处保安、59岁的张建也对这盛夏的果实赞不绝口:“皮薄肉厚。”他是黑龙江人,2014年来这里工作,也是因此第一次品尝到岭南古树荔枝。
●一段家族往事
荔枝树下,古慧仪与村民们聊起家常,碎语中拼凑出一段家族往事。
古任财是做水果生意的,他有三位夫人,其中一位名叫唐兰妹,也帮忙打理生意。古慧仪的父亲古容,就是她的孩子之一。古容早年在澳门行船,奔波于广州与澳门之间,后来在狗场工作,辛苦赚得数千元,“在当时的澳门也可以买下几间房了。”但他感觉,葡萄牙人管理的澳门,终不是自己的家,最后还是选择回乡下买田置业。
古慧仪的母亲刘玉莲是五桂山马槽村人士,其父亲刘桂州是巴拿马华侨,在家乡也有产业和亲人。20世纪50年代初,刘玉莲决定带着3岁的古慧仪回家看看。她们再回澳门与古慧仪父亲团聚时,已是十年之后。
祖屋挨着荔枝林,与其一墙之隔,一条小路连接了荔枝林与祖屋,可一直通往山下的古氏宗祠。现在,站在小路边的古慧仪再也找不到祖屋的一砖一瓦,但它原来的模样,她记得一清二楚:大门,客厅,水巷,番石榴树做的围墙,隔壁人家的梅仔园……她来回行走,描绘着它昔日的荣光。“我们这间房子屋顶宽度是十七行瓦片。”
上了年纪的村民,对这间“豪宅”也有所耳闻,称它为“舂墙屋”,据说是墙体内混合了糯米和植物纤维,十分坚固。
“不久前的一个雨天,我又想起了和妈妈在此生活的时光,以前的事变得格外清晰。”古慧仪眼底泛着泪光。今年6月13日,她的母亲去世了。
今年清明扫墓时,100岁的刘玉莲哪怕坐着轮椅,仍坚持要回老家看看。和往年一样,亲戚们拜完山后,便在这片荔枝林下分烧猪肉。“你看,她当时吃得多开心。”古慧仪将这段拍摄于5月初的小视频珍藏在手机里。
她又给我们看了一家人在祖坟前拜祭的视频。祖坟的位置,就在荔枝林上面的山头,坟前存有五个骨灰罐。“听家人说,那是我祖父和祖母的骨灰盅,还有一位叔公的,另外两个是古腾芳和他夫人的。”
难道是清道光年间兴建古氏宗祠的乡绅古腾芳?
古慧仪从小听母亲用客家话念他的名字,但并不确定怎样写。直到最近,她才知晓这是村史里的一位大人物。她请教了在广州的九旬姑姐古瑞如,姑姐向她证实,的确是“古腾芳”。
但这些对古慧仪而言都不算重要的事,“最紧要的是,希望林业部门能帮我把这些过百年的荔枝树好好保护下去,不辜负先人种树的一番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