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8年前的1886年,中山人郑藻如出任驻秘鲁公使,奉清光绪皇帝御颁圣旨成立秘鲁中华通惠总局。作为秘鲁最大的侨团,它为当地华人争取合法权益不遗余力。
32年前的1992年,同为中山人的黄仲儒出任秘鲁中华通惠总局主席,他也被誉为“秘鲁鞋王”。
2024年9月29日,黄仲儒(Paulo Jop/ Zhongru Wong)携家人回到中山,先后探访了郑藻如旧居三龢堂、中山华侨历史博物馆以及灯笼坑村的祖居。期间,他与记者多次深度交流,回望漫漫人生路,为我们揭示了一个出身贫寒的客家年轻人,在异国他乡建立起“实业帝国”的成功密码。
■一双皮鞋的实业之旅
“小时候我没鞋穿,都是打着赤脚去挑柴担芒,现在,我自己做的皮鞋穿不完。”9月29日下午,88岁的黄仲儒带着家人重访灯笼坑村,他感慨万千。
“你看,这就是我做的皮鞋!”他当场脱下一只皮鞋,抓在手心,对折起来,再松开时,鞋面不见折痕。原来,鞋底用的是整块牛皮,中间挖空注入橡胶一体化粘连,跟鞋面一样柔软。
这款卡里蒙(CALIMOD)牌软质皮鞋,是他的人生骄傲。2014年1月7日,新华网以《执着勤奋成就事业,诚实守信赢得赞誉——记秘鲁华人制鞋企业家黄仲儒》为题,报道了他从一个家境贫苦的穷孩子一步步成长为秘鲁“鞋业大王”的人生传奇。
生于1936年的黄仲儒,抗战期间跟着家人躲避日寇,亲眼目睹了发生在家乡村庄的三山虎血战。然而,即便身处山河破碎的年代,他仍断断续续地坚持学业。
黄仲儒是一个有人生规划的人,认准的事情就义无反顾去做。
1952年,15岁多的黄仲儒只身去澳门投靠远亲,用父亲从秘鲁寄回来的学费学了8个月珠算,在一家米行谋到了在澳门的第一份工作,成为“账房先生”,不久成长为头柜。
1957年,21岁的他听从父亲召唤,用多年积蓄在澳门购置房产,安顿好奶奶和母亲,留下2万港元做生活费——当年这笔钱可以买4套房。他只带了100美元,从澳门转去秘鲁。以他在澳门任职账房时已开始用储蓄投资做买卖并收益颇丰的经验,他坚信自己也能在异国他乡赚钱。
但到了父亲位于巴拉芒加小镇的杂货铺,一切都跟想象迥然不同,两地处境的强烈反差,让他下决心离开父亲自主创业。到秘鲁两年后,他瞄准了鞋业,走上了一条与老一代华侨不一样的实业之路。
他先从鞋店店员做起,应聘了利马附近卡亚俄的一家鞋店。一有空,他就研究鞋材、鞋质,很快成长为明星员工。
不久,老板新开分店,他主动请缨,承诺一年内如果没有盈利,不收一分钱工资,但条件是按自己的要求装修店面,做进货、销售计划。成为新店经理的他将自己的理念付诸实践,首先改变传统货源渠道,依据自己的观察,引进市场认可度高的皮鞋,限价销售,建立质优价廉的形象。更重要的是,他在店里倡导推销鞋子先推销自己的理念,站在顾客角度想问题,给顾客留下良好的第一印象,最大限度争取回头客。很快,他负责的店成为明星店,门庭若市。短短三年时间,依靠提成,他赚到了一万多美元,这是他在秘鲁的第一桶金。这笔钱当时足够买下700多平方米的房子,让他过上优渥的生活,但他选择了创业。
1964年,黄仲儒跟朋友合作,盘下一家皮鞋作坊,拥有了自己的鞋厂,定位为生产软质皮鞋。
20世纪80年代,公司推出了自有品牌“卡里蒙”(CALIMOD),取西班牙语“品质”与“时尚”的合意。
现在,他的工厂有一万多平方米厂房、800多名员工,每天生产2000多双鞋,每年进口600多万双鞋用于销售,在秘鲁开了38家连锁店。他的事业还拓展到选矿、商业地产、工业厂房出租等领域。在他的企业,他善于用人,优待员工。管理层和员工可分享企业相当一部分利润,他会给长期服务企业的功勋员工赠送住房、小车,功勋员工退休以后继续领取工资。比如,现任秘鲁中华通惠总局主席陈金海就是他的拍档,是他当年慧眼发掘的高材生——1977年,陈金海大学还没毕业,就被黄仲儒邀请入股公司,获得20%股份。黄仲儒甚至暂不需要他支付股金,而是用赚的钱买股份。而陈金海凭借聪明才干,帮助卡里蒙做成了秘鲁鞋业的引领者。
■一生不变的执著与坚守
黄仲儒说,自己认准的事情,几乎没有做不成的,正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我不做坏事,不抽烟,不喝酒,不赌钱。”眼前的他,精神矍铄,怎么也看不出是一个88岁的老人。他说自己每天5点半起床,快走一小时,风雨不改;35岁开始,每天坚持洗冷水澡。至今自己驾车往返于公司和家之间的高速路上。“我希望能活过一百岁。”
这是一个高度自律又执著的人,这样的品质,奠定了他事业和家庭的成功基石。
他曾经看中了某德国品牌的自动穿线纳鞋设备,但当时的贸易政策,使得他不得不以化整为零的方式从国外运回设备零件后自行组装,但到了最后环节,仍缺少一个核心零件。他打听到,只有一位修鞋匠拥有同类型的适用零件,但它被视为非卖品。黄仲儒通过中介找到那位修鞋匠,一次次带着家人上门拜访,对方无动于衷。黄仲儒始终耐心地与对方沟通,了解到对方用的皮料比自己贵了一倍,于是便帮对方引荐新的皮料批发商。大半年之后,修鞋匠被感动了,破例卖给黄仲儒关键零件,工厂的产能由此大幅提升。
黄仲儒的夫人吕焕嫦,同样也是因为他的执著而决定嫁给他。
黄仲儒结婚较晚,从澳门到秘鲁,他谢绝了所有仰慕自己的女孩,其中不乏富家女,“我当时觉得应该先立业,有了养家的能力,才能许诺对方一生的幸福。”到了28岁,他的鞋厂初具规模,他觉得也该谈婚论嫁了。一次家庭聚会,28岁的他与16岁的吕焕嫦相遇了,她是当天的掌勺师傅,他被她的美貌和厨艺征服了,认定她就是自己心目中的“女神”,于是向她发起爱情攻势,结果可想而知,等待他的是一而再再而三的逃避,他们年龄相差太大了,他整整大她12岁,她还是个学生。
两年后,她的家人计划移民美国,正在办理手续,她的父亲写信给黄仲儒,请他放手。关键时刻,他发起最后的爱情冲刺,找到她和家人深情表白,请她留下来,帮她完成大学学业。终于,她被感动了,说服父母,放弃了移民。
问吕焕嫦,为何做了这样的选择,她说:“他太有耐心了,我要是做男人,肯定没有这样的耐心。”至今,他们都是彼此的最爱,他们会不时对望,眼里满是柔情。黄仲儒说,婚后两人都没有红过脸,外出旅行时总是比翼双飞。
■情系桑梓半个多世纪
黄仲儒夫妻养育了二儿二女,已经有三个内孙、三个外孙。小时候因家庭条件而读书不多的他,对孩子们的教育倾注了大量心血。他还专门将大儿子送回国内,接受了一年的中文教育,以增进后代对祖国的文化认同。
这次回国,黄仲儒带着太太吕焕嫦、小女儿黄珊莉(Sandy Wong)、外孙女黄美清(Michelle Wong)同行。
黄仲儒说,上世纪80年代,自己几乎年年回来,前几年因为疫情原因他没能回来,这次回来,决定待的时间久一点,他家的老宅正在修缮,因为此前木料都被白蚁蛀了。“希望能保留这间房子,以后让后代们多回来看看。”
对于家乡,对于乡亲,黄仲儒一往情深。
1982年,他回到家乡灯笼坑,看到村里不通自来水,当即出资,将水库水引到村里。村里道路不畅,他便与善长仁翁一道捐资修路。
在家乡人眼里,黄仲儒是他们的贵人,许多家庭通过他移居秘鲁,并圆了异国创业梦。
曾任秘鲁中华通惠总局理事、利马同升会馆主席的黄伟强此前帮黄仲儒照看老屋,当年也受过黄仲儒的恩惠。
1987年,黄伟强与胞弟黄献兴一道移居秘鲁,同行的家人还有黄伟强的太太刘桂枝、时年7岁的儿子黄国平,以及连襟王光希等,帮他们提供移居便利的正是黄仲儒。初来乍到的乡亲往往语言不通,找不到工作,更别说创业了。半年时间里,黄仲儒每月给每人提供100美元生活费,请人教他们学习西班牙语,帮有意投资的人张罗月子会,取得创业需要的资金。一个人顶手一家饭馆,几个人就可以安顿下来。
黄伟强说,有一段时间,自己经营的相国餐厅缺少大厨,不得不自己掌勺,客源不稳定。黄仲儒在百忙之中,经常到店里当侍应生,并利用人脉帮餐厅揽客、留客,使其渡过了难关。
听黄伟强说着故事,我们一行人不知不觉便来到了正在加固的黄仲儒祖屋。首次回家乡的黄美清显得尤其兴奋,9月29日这天,也恰好是她25岁的生日。
“这一天,和来自秘鲁、美国、澳大利亚、马来西亚和中国中山的家人亲友们相聚一起,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感到如此完整。”
她说,自己生活在美国旧金山湾区和秘鲁首都利马,她常常和外祖母一起学习烹饪中国菜和秘鲁菜,寒夜里和家人一道品尝中国饺子,在家里和妈妈说西班牙语,也常和爸爸一起为共同的母校——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的足球赛呐喊助威。
“我是中国人、秘鲁人还是美国人?我一直不太清晰。”这次寻根之旅,黄美清有机会走进外祖父出生和成长的小屋,沿着他的足迹爬上他在战乱年代藏身的山岭,目睹他为家庭今天的生活所付出的艰辛。“那种不确定的感觉开始消散。我认识到,对于任何一种文化来说,我都不需要‘足够完全’,我只要做自己,做这三种文化真正的融合体,就足够了。”
据悉,此次返乡寻根也是黄美清主动向家人提出的。“外祖父年事已高,这样的机会以后不知道还有没有了。”说着,她不禁眼角湿润。
毕业于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分子和细胞生物学专业的黄美清,现在是该校的临床研究人员,她计划继续深造,立志成为不同文化之间的沟通桥梁。“也许某天,我能用自己的专业知识,帮助来自中国故乡的人们。”
文/廖薇 程明盛 杨骐玮
图/明剑 孙俊军 黄艺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