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出生时都携带一首诗,这首诗有他全部的血缘、经历、 情感、青春与记忆。
有的人在漂泊中有诗,有的人在迷离中有诗,有的人在后悔中有诗。有的人,在琐碎与浮华中寻诗。诗总是飘浮在尘世中,有时咋咋呼呼,有时隐隐约约,有时豁然开朗。剑峰的诗,还深藏于王子山的迷雾与山峰之中,躲闪在深谷与幽涧之下,有时云遮雾罩,似有形骸,有时悬崖突现,但又迷失在欲言又止的语言烟霞里。
谈剑峰的诗,离不开王子山。他曾自号“王子山人”,或许王子山需要一个代言人,替它说出朦胧的传说、灿烂的光景和明灭的光阴,替它说出王子山的子民,曾经的磨难、现在的安宁和未来的梦境。剑峰的诗,已初见言说的波澜,但还需要掷下一块疼痛的石头,这石头粗糙而尖锐,需要打磨成明月一般光滑、山风一样冰凉。当他把这日常的顽石投进思想的深河,才会听见诗意的回声。
王子山我去过,和范剑峰及诗友驱车入林、沿途觅诗,登高望远,极目骋怀、畅叙幽情,生沉浮之心,发古今之叹。山中悠游,也有一时之感慨,也有一日之欢愉。而后在范剑峰位于王子山脚下的祖宅宴饮,相谈甚洽。此地因旅游开发,村民皆已外迁,只留下几处旧宅、两个古祠以及一些恋旧的老人,在山脚下溪涧边摆摊卖些土特产,或以宅为店,为往来的游客提供农家菜。对我来说,这里我只是来过,或许若有所思,留下几行诗,或许酒酣人醉,兴尽而归,不落一字,也没有什么遗憾的。但对于剑峰来说,这里就是人世的源头,是起点,是过程,也是归宿。所幸祖宅尚存,仍有父辈留守,念想还有所托。在王子山深处,那父辈的坚忍是诗,那少年的磨砺是诗,那青春的出走是诗,那中年的折返也是诗。那带刀的风是古老的训斥,那柔软的水是温柔的叮嘱,那喧嚣的鸟儿是孤独时的伙伴,那安静的树木是忠实的听众。已有吉光片羽在剑峰的诗句中显影,还有更多岁月的箴言需要剑峰用回忆和遐想造句。
我们其实不知道是什么成就了一首诗,但一个诗人,肯定既有宗族的寻根,也有血脉的溯源。剑峰以身体不在场的方式,揭示出灵魂在场的意义,这灵魂也许只是一个普通的思乡的魂魄,当这魂魄归来,“河水浑浊,坐乱石上的垂钓老者两手空空”,那些外出者、漂流者、归来者,是否都有“不曾在这座山栖居”的感叹呢?“谁又还记得大雁到过天空?/谁又还记得小溪流过大山?”其实问题就是答案:“我想借助一座墓碑去找寻历史/敌不过迁出的灵魂/我为姓氏用自然的笑容念一段悼词。”对历史与变迁的思索也要落到实处,“一朵花开,从时间里来,青春摇曳至落红成泥/开到凋零也是瞬间芳华/比起彷徨,不如活在当下”。
人类史漫长遥远,显然不可问,但个人史如此短暂却又如此难解,我们还是应该问一问:我们应该如何让生命完整?我们扎根在大地上,但又不被土地捆绑。范剑峰,他又应该在一首诗中如何问答?他也有行走的诗意和行走的忧伤,在漂泊中重新定义现代的乡愁。他也有对人性面具的反思,有对历史深处的忧虑。他执迷于春草、夏花、秋叶表面上的光影形容,又领悟了奶奶、父亲、母亲言行里的岁月真谛。他有对理想爱情的浮想联翩,“赴约一场没有结果的遇见”,又有对日常恩爱的坚定信念,“嫉妒过别人浪漫的爱情/但爱情的最好礼物/原来是平凡的生活”。没有经历诗歌的人又怎么可能有沉着的思想,“我经过一片草地时总留恋峰峦的壮阔/只是风把我送到比尘埃还低的地方/你习惯仰望的眼神忽略了小草的坚强/庭前的花香只是我人生的告诫”,总是世俗的欲望让生存支离破碎,总是隐约的诗意让人生趋向完整。
王子山需要一个诗人,可以是范剑峰,也可以是别人。剑峰当然可以在王子山外找到更丰富多彩的诗情,但那颗简单纯粹的诗心,总是隐隐约约地,浮现在王子山的深山、远水、烟云与天色中。
注:本文见报时有删改。
作者简介
沈鱼,福建省漳州市诏安县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文学创作二级作家,著有诗集《借命》《花香镇》等,曾获《诗刊》2015年度陈子昂青年诗歌奖、《诗探索》第二届“中国诗歌发现奖”、 广东省有为文学奖第三届“桂城杯”诗歌奖,现居广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