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的11月，在中山，昆曲《牡丹亭》（精简版）看了个囫囵；2024年11月连续三天，在珠海，昆曲《牡丹亭》（青春版全本）看了个明白。感谢白先勇先生，感谢苏州市昆剧院。

　　同一班人马，不同的感觉，沈丰英、俞玖琳，声音、气息、扮相都与十年前有了差距，感情、表演更精准熟络，叹只叹，指缝太宽，年华似水。忽地里又想起了上海昆剧团的小生黎安，江苏省昆剧院的小生施夏明，不知各自的儒雅和俊逸，这十几年间又该是何种状态！真可谓，“十年生死两茫茫”，这不思量，也自难忘。多少人、多少事，都随光阴吹散，耳边厢。

　　我看这两版昆曲《牡丹亭》都是在香山（包括现在的中山、珠海和澳门）这块土地上，更为巧合的是，《牡丹亭》和作者汤显祖与香山还有着下面一段奇缘。当年汤显祖在被贬广东徐闻做典史的途中，还真的乘船到过澳门一游。中山大学文学博士周松芳著有的《汤显祖的岭南行》一书中，就留下了汤写澳门的几首诗，包括《香嶴逢贾胡》、《听香山译者》二首、《香山验香所采香口号》等。除以上几首诗，汤显祖在代表作《牡丹亭》中，还安排剧中男主角柳梦梅作了澳门之旅。也就是在《牡丹亭》第二十一出“谒遇”这场戏，一名僧人的出场，他自报身份道：“一领破袈裟，香山嶴里巴。”有研究者认为“巴”说的就是澳门三巴寺，即圣保罗教堂。但就时间来说，如今澳门的大三巴牌坊所在的“三巴寺”，始建于1602年，竣工于1637年，晚于汤显祖到澳门的1591年，也晚于《牡丹亭》成书的1598年。于是又有研究者认为“巴”系葡萄牙文音译，意为“神父”。所以，不管怎么说，《牡丹亭》应该是最早出现澳门风光的中国戏剧作品了。只是由于时间关系，青春版《牡丹亭》中把这一出戏给予了删除。

　　中国古代的文学创作中，从魏晋志怪到唐代传奇小说，从宋代话本到元明戏曲，“人鬼情未了”的故事长盛不衰。曹雪芹的《红楼梦》里，“西厢记妙词通戏语，牡丹亭艳曲警芳心”，写林黛玉独自回潇湘馆的路上，当《牡丹亭》的艳曲断断续续进入她耳朵时，听得“心动神摇”，她开始是把“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作为“好文章”来感叹的，而当听到“只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你在幽闺自怜”等唱词时，内心才被深深击中。有人认为，共读《西厢》是情愫的萌动，是领略爱的真谛，而独赏《牡丹亭》曲是体悟青春生命可能的流逝。正是在黛玉体悟爱情真谛的同时，又不得不封闭自己的内心，才使得对青春生命流逝的感情，更有了悲叹的意味。此刻，她与杜丽娘在心灵上产生了强烈的共鸣。这里曹雪芹借小说人物之口，赞美了汤显祖的文学才华。

　　汤显祖的《牡丹亭》其高明之处，在于写出了杜丽娘不是死于爱情被破坏，而是死于对爱情的徒然渴望。在戏中，杜丽娘性的苦闷和欲的自由，在封建礼教的桎梏中找不到出口，“天尽头，何处有香丘”？欲望与深情，纠缠不清，僵持不下，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只有在春梦中，在阴阳界里，在柳树边梅树下耳鬓厮磨，寻找倩女幽魂的快乐，也只有此时的至爱能带来些微温暖。

　　跳出戏来，汤显祖写《牡丹亭》：它每一出戏的结句都为后面的剧情提供了暗示，更绝的是，下场诗全部采用唐诗的现成句子而无不切合，有如出于作者自己笔下。牛掰的是不推倒重来，用现成的材料来重装组合建高楼大厦，可见其惊人的记忆力和创造力！

　　说回昆曲，它的婉转、绮丽、高雅、唯美，都在演员的一招一式、一颦一笑、一咏一叹中灵动着。当我们沉浸在美的享受中时，不得不提到几百年前，以魏良辅、梁辰鱼为首的梨园大师们对这种戏曲即所谓的“昆山腔”的改造。他们首先改方言入唱为官话入唱，故在明嘉靖前期“昆山腔止行于吴中”，而后则通行于大江南北；其次，也是最重要的，改畸农、市女顺口可歌的、无规则的“随心令”为高度规范的依字声行腔的歌唱，接续了此前宋词唱的传统。最后形成了昆曲“尽洗乖声，别开堂奥，调用水磨，拍捱冷板，声则平上去入之婉协，字则头腹尾音之毕匀，功深镕琢，气无烟火，启口轻圆，收音纯细”的特点。仔细地听昆曲的声腔独白，很难领会其要领，但在现今各剧种中仍然能发现其影子。以京剧旦角程派为代表，还有川剧的昆腔，它在川剧的五种声腔中被单独列了出来，其实也就是用四川话唱昆曲呢。

　　“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天下女子有情，宁有如杜丽娘者乎！深夜的鬼影，荡漾在月光下的悲哀与孤独。但是相思莫相负，牡丹亭上三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