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89年，杨锡宗出生于香港，籍贯香山县（今中山市）翠亨村，是中国共产党早期重要领导人之一杨殷的族叔。20世纪初期，杨锡宗赴美国康奈尔大学接受西方建筑学教育，毕业后回国，主持了黄花岗七十二烈士陵园、中山大学石牌新校（今华南理工大学）等建筑项目的设计，也参加了南京中山陵、广州中山纪念堂等场所的设计竞赛。

　　“父亲是个非常低调的人，很少跟我们说起他的工作。他的一些成就，我们也是通过网络或文献了解到的。”杨锡宗的长女杨赞善告诉本报记者。杨锡宗在家庭中尚且如此，在社会上为人行事更是内敛，除了建筑作品，他鲜少留有言论和事迹。近日，本报记者通过采访杨锡宗亲属、建筑学者以及查阅文献等，试图将这位香山人物的形象进一步清晰化，从而一窥他为推动岭南城市规划建设、为丰富中国近代建筑历史所作出的贡献。

　　本报记者 谭桂华

　　远赴美国，较早接受西方建筑学教育

　　杨锡宗早年进入（广州）岭南中学读书，毕业后考入清华学校（今清华大学）。在北京短暂就读后，由于母亲生病，杨锡宗弃学返回广州。后来，杨锡宗决定攻读建筑专业，并考入美国康奈尔大学建筑系。1918年，杨锡宗在康奈尔大学学满5年毕业，返回中国。

　　曾任香港中文大学建筑学院院长、教授的何培斌长期关注杨锡宗的建筑成就，他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表示，杨锡宗是岭南乃至中国最早期接受正规西方建筑学教育并回国服务的建筑师之一。大家熟知的梁思成、林徽因、杨廷宝等知名建筑师们，大多是20世纪20年代出洋留学。杨锡宗比他们早了10年左右。“这是很难得的，由此不难看出杨锡宗先生的远见、魄力和能力。”何培斌教授认为。

　　另据了解，当时与杨锡宗同年考入康奈尔大学的，还有中国近现代建筑的奠基人之一吕彦直，两人不仅成为同学，学成回国后也在多个建筑项目中有过碰撞和交流。

　　何培斌教授表示，杨锡宗留学美国时，正是“布扎”建筑教育发展的兴盛期，而康奈尔大学又是最早执行布扎教育的院校之一，因此杨锡宗的学习训练与设计实践深受布扎建筑教育的影响。“布扎”起源于法国，是一种混合型的建筑艺术形式，强调建筑的宏伟、对称和秩序性。杨锡宗回国后提交的中山陵、中山纪念堂等大型纪念性建筑设计稿，都体现出这一特点。

　　深度参与广州城市建设

　　孙中山先生在《建国方略》提到要把广州建成一座“花园都市”，“广州附近景物，特为美丽动人。若以建一花园都市，加以悦目之林囿，真可谓理想之位置也。”

　　受时代局限，在20世纪20年代之前，广州尚未有一座正式面向公众的公园。直到1921年广州市市政厅成立，西方近代城市规划理念渐渐传入广州，首任市长孙科着意物色一班归国留学生执掌市政厅各局，“海归”才俊们迎来一个施展拳脚的舞台。也是此时，杨锡宗应邀到广州市政厅工务局任职，开始他规划设计生涯的“高产期”。

　　其中，广州市立第一公园（今广州市人民公园）是其代表作之一。该公园位于广州近代传统中轴线上，是中国近现代历史上较早出现的、真正服务于市民需求的城市公园，也是广州市最早的综合性公园。在建筑设计上，杨锡宗采用了罗马式中轴线对称布局，园内有音乐亭、石狮、石鼓等，大门由4根石立柱、弧形铁拱券门楣及通花大铁门构成，石立柱上有圆球和花盆做柱头装饰，建筑语言颇为丰富。

　　人民公园是广州历史与现代的交汇点，承载了几代人的情感记忆。如今，地铁1号线和2号线每行至此处，柔和的语音提示都会响起：“‘公园前’站到了”，似在回望历史滔滔，又似轻舟过山，安适如常。

　　杨锡宗在设计广州市立第一公园时，还奉命设计了黄花岗七十二烈士方表墓冢、自由钟墓亭。此后，黄花岗七十二烈士墓园的各阶段设计，当局都请杨锡宗担纲，杨锡宗成为七十二烈士墓园的主要设计者。黄花岗七十二烈士墓园是为缅怀1911年4月黄花岗起义中英勇献身的72位烈士而建，杨锡宗在突出中国传统陵园风格的同时，也融合了西方建筑特色，呈现出别具一格的样貌。有研究者认为“杨锡宗很好地把握了中国资产阶级革命的原发理想——民族、民权、民生（即孙中山的‘三民主义’）以平和叙事般的手法铺陈展开，没有突变，没有刻意的高潮起伏，空间气氛静谧而祥和。”早在1961年，国务院公布第一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黄花岗七十二烈士墓园名列其中。

　　杨锡宗还率先引进欧美高层建筑的设计理念，设计了广州市最早的商用高层建筑“嘉南堂”，成为当时一道亮丽的风景线。民国期间，“嘉南堂”被评为广州市十大建筑之一，如今被列为第七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有效推动了广州城市建筑向现代化、高层化的发展。

　　彼时，由杨锡宗操刀设计的景观建筑作品还有很多。如十九路军淞沪抗日将士陵园，大门设计以罗马凯旋门为依照，核心建筑以古希腊神庙为范式，这在当时是独一无二的；再如仲元图书馆，商务印书馆广州分馆（今北京路科技书店）、银行，以及位于今华南理工大学的石牌坊、百步梯、建筑红楼等，既提升了城市形象，也丰富了岭南建筑样貌。

　　在中西思辨中顺应潮流

　　建筑历史与理论研究学者黄元炤发表于《世界建筑导报》的文章《杨锡宗：近代从景观设计切入到建筑设计的翘楚》提到，杨锡宗实质上是一位从景观（公园、墓园、陵园）切入到建筑的建筑师……当他进入到建筑设计阶段时，来回反复于“中、西方古典”风格的思辨当中。他不流于俗套，是一位顺应时局、顺应潮流的建筑师。

　　何培斌教授亦告诉本报记者，杨锡宗在康奈尔大学就读乃至回国初期，都深受新古典主义的影响，追求秩序、理性和清晰表达；随着实践的深入，他的作品中呈现出更多现代主义色彩，“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特点也愈加鲜明。

　　1925年和1926年，杨锡宗分别参加了南京中山陵和广州中山纪念堂的设计竞赛，并在一众中外建筑师中脱颖而出，获得南京中山陵设计的第三名、广州中山纪念堂设计的第二名。这两次竞赛，均面向全球建筑师和美术家有奖征集陵墓设计图案，评审过程严谨，在中国近代建筑史上具有重要意义。杨锡宗的成绩，大大提升了他在建筑界的知名度。

　　而巧合的是，中山陵和中山纪念堂两次竞赛的夺魁者，正是杨锡宗在康奈尔大学的同学吕彦直。在中山陵的设计中，吕彦直巧妙借助自然山势，将广场、牌坊、墓道、碑亭、祭堂和墓室依次排列在同一条中轴线上，整体造型宛如一枚警钟，寓意“唤醒民众”，与孙中山先生的思想和精神相契合。杨锡宗的设计方案，则融合了中国古代建筑的元素，如斗拱、飞檐等，整体风格古朴典雅，同时兼顾了现代功能需求，是传统与现代融合的典范。遗憾的是，该方案因“过于宏伟，非规定建筑费之所许”未被采用。

　　在不断摸索和实践中，杨锡宗的设计风格越来越倾向于中西“折中”。据何培斌教授介绍，当时，“大屋顶”建筑潮流风靡各地，国内不少高校、纪念性建筑都采用了“大屋顶”的建筑风格。顺应这个潮流，杨锡宗以西式外立面与中式大屋顶相结合的手法，设计了广州培正中学的美洲堂。到20世纪30年代，又完成了中山大学石牌新校（今华南理工大学）的总体规划以及第一期工程的设计。

　　此外，杨锡宗还涉猎了汕头、漳州等城市的规划建设。他以顾问形式与汕头市政府合作编制《汕头市政计划举要》，提出了设立保税区、工业区和金融区等概念，至今仍是工商业中心城市总体规划的主要分区手段。杨锡宗还曾担任福建省漳州市政建设总工程师，全权从事规划，也为后来的城市规划建设提供了宝贵的经验与借鉴。

　　家风开明，

　　鼓励子女背诵《滕王阁序》

　　20世纪四五十年代，杨锡宗移居香港，并于1968年逝于香港。杨锡宗共育有三子四女，杨赞善是他的第三个孩子，也是长女。在杨赞善的记忆中，父亲并不严厉，对孩子们很是尊重、包容，“有时我们在家里跑来跑去，很吵，他也不介意，是位慈父。”

　　杨锡宗很少向子女们说起自己的工作，也不要求下一代继承衣钵，他鼓励他们发展个性，去广阔世界探索。“但他要求我们背书，背《滕王阁序》，小时候背得很流利！”杨赞善笑道。

　　杨凯仪是杨锡宗的孙女。虽然没有亲眼见过爷爷，但她常听老辈人提及，爷爷奶奶的生活很新潮、很讲究，奶奶喜欢喝咖啡，也有各种好看的茶具。“爷爷经常要到外地公干，他自己设计了一个工具皮箱，里面有各种巧思。打开是一个桌面，随时可以画图设计；还可以当作装载衣物用品的旅行箱。”在杨凯仪的手机照片里，记者看到一只斑驳的深咖色皮箱，里面整整齐齐摆放着各类作图用具，大小不一、长短各异，却都稳稳当当放置在合适的位置。

　　这些零落的回忆和细节，拼凑出一个既老派又新式、既严谨又开明的知识分子形象。而这，也正是那个风云时代以及翠亨杨氏家族的深刻写照。

　　杨凯仪表示，近年得知曾祖父杨启文的旧居还在翠亨村，并且得到了非常妥善的修缮和利用，“我们一家人都很高兴，也很感谢家乡政府和人民。”她还提到，这次将爷爷留下的部分文物藏品一并捐赠给孙中山故居纪念馆，也是希望物有所用，让它们发挥应有的研究价值和社会影响，进一步扩大中山乡贤名士的精神图谱。

　　延伸阅读

　　杨锡宗部分作品

　　●嘉南堂：

　　位于广州市人民南路西濠口。有教会背景的嘉南堂置业公司，以嘉南堂名义兴建，包括南楼、西楼、南华第一楼，这三幢建筑合称嘉南堂。

　　嘉南堂于1922年动工，1925年建成，是广州早期的西式建筑之一。嘉南堂南楼高7层高30多米，钢筋混凝土结构。民国期间“嘉南堂”被评为广州市十大建筑之一。南楼从民国二十一年（1932年）起一直由新华大酒店（市保）使用，酒店股东以台山及江门一带归侨为多。当时酒店内开设有礼堂、西餐厅、冰室、美容院等，吸引华侨及港澳客人，是广州早期豪华酒店之一。在许多老电影中，都能看到它的身影。

　　●仲元图书馆：

　　位于广东省广州市解放北路越秀公园越秀山镇海路，是为纪念辛亥革命将领邓仲元而建。民国十八年（1929）奠基，次年建成。钢筋混凝土结构，富丽典雅，具有民族特色。门楼建在正面小山冈前，立柱采用水磨青砖砌建，铁门和柱顶装饰为中西合璧建筑的特色。2002年7月，仲元图书馆被广州市人民政府公布为第六批广州市文物保护单位。

　　●商务印书馆广州分馆：

　　旧址位于广东省广州市越秀区北京路336号。商务印书馆1897年2月创建于上海，是我国第一家现代出版事业机构。广州分馆建于20世纪初。商务印书馆广州分馆旧址自20世纪初至今一直经营图书业务，是北京路上具有悠久历史的书店，同时，建筑大楼是北京路上西式建筑风格的代表性建筑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