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傍晚的楼道里，总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泥土气息。妈妈的钥匙刚触及锁孔，我便听到熟悉的塑料袋窸窣声——又是一盆“伤痕累累”的多肉。叶片缺了角，陶盆裂着蛛网般的细纹，歪扭的价签贴在侧面，像一块没揭干净的创可贴。

　　她踮着脚走向阳台，后颈的碎发沾着几点白灰。我扒着门框望去，果然，她又打开了那个斑驳掉漆的旧洗衣柜，小心翼翼地将新来的“伤员”塞进最底层。柜子里早已挤了十几盆：断了顶的“钱串子”斜插在土里，半边盆裂开的“佛珠”垂下细细的气根，那盆叫“静夜”的，仅剩两片孤叶，标签上“10元”的字迹被水洇开，氤氲成一片淡蓝的雾。

　　“妈，超市打折的多肉品相这么差呀？”我故意扬声问。她手一颤，塑料袋滑落在瓷砖上，“就……就是看着怪可怜的……”声音轻得像被阳光晒蔫的叶子。

　　这个周三，我提前回了家。悄悄跟着妈妈穿过两条街，她没去超市，却拐进了巷尾那家挂着“清仓”横幅的花店。隔着玻璃门，只见穿围裙的老板娘将一盆叶片蜷曲的“劳尔”塞进妈妈手里。两人头抵着头低语，老板娘抬手抹了抹眼角。

　　推门进去，正听见妈妈说：“王姐，这周李奶奶的‘紫牡丹’养得真好。”柜台后，一位穿蓝布衫的老奶奶正用棉签为多肉轻轻拭去浮尘。她的指关节肿得像小馒头，动作却轻柔得如同触碰蝴蝶的翅膀。

　　“小伙子来买花？”老板娘笑着迎上来。我瞥见墙角堆着的泡沫箱，里面全是缠着胶带的花盆，标签背面有铅笔小字：“张婆婆种第3天”“刘爷爷换盆时摔的”……

　　妈妈的脸倏地红了，忙从包里掏出钱包：“这盆算我五十……”老板娘按住她的手：“说了给你成本价的。”推搡间，一张照片从老板娘围裙口袋滑落——褪色的相纸上，一位穿旧军装的爷爷正给多肉浇水，背景是这家花店初开时的模样。

　　“是我爸。”老板娘拾起照片，指尖摩挲着，“走前总念叨，这些花啊，跟院里的老伙计们一样，得有人搭把手才活得下去。”她指了指里屋，几位老人正围着窗台谈笑，其中一位穿碎花衫的奶奶，手里高举着一片发皱的多肉叶，像举着一枚闪亮的奖牌。

　　回家路上，妈妈把“劳尔”紧紧抱在怀里。后来才知，洗衣柜里那些“伤员”，每一盆都连着一位老人的名字。想起上周三，我听见她对着柜中那盆掉了叶的“熊童子”低语：“赵奶奶今天又念叨你呢，说你掉下的叶子，她都泡出根了。”

　　此刻，夕阳的金辉正温柔地趴在洗衣柜顶。那些缠着胶带的花盆缝隙里，点点新绿正怯生生地探头。妈妈找来新胶带，小心翼翼地缠补着盆上的裂痕：“明天让李奶奶看看，她的花又长高些了。”

　　我转身去拿喷水壶，听见她对着那片缺角的叶子，声音轻得像叹息：“你看，大家都在好好长大呢。”晚风穿过纱窗，裹挟着泥土与老人身上淡淡的皂角清香，悄然弥漫开来——原来最深沉的温柔，从来无需喧哗。

　　指导老师: 甘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