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把暑气织成一张网,网住了山脚下的整个午后。我住的老屋藏在荔枝林深处,推开小窗,总能撞见对面青黛色的山影。云絮在山尖漫不经心地游,影子落在门前溪水里,像一大块被泡软的棉花糖,晃晃悠悠地漂。
清晨的溪水格外清亮,从山坳石缝里流出来,像匹银绸绕着青苔石床蜿蜒。晨光穿透薄雾,在水面织出金网,水底鹅卵石的纹路看得分明。小鱼甩尾钻过石缝,尾鳍扫起细碎的金鳞;石缝里的小螃蟹举着螯钳,稍有声响就躲进石洞,只露两颗黑豆似的眼睛。带露的芦苇叶被风推得摇晃,芦花簌簌落在发梢或水面,打着旋儿随溪水流向远方。
正午的太阳最烈时,外公蹲在葡萄架下绑枝丫,麻绳在他指尖绕出灵巧的圈。我蹲在一旁递竹钉,看汗珠顺着他额角掉落泥土,惊起几只躲凉的小蚂蚁。外婆坐在廊下竹凳上择菜,银镯子随手腕起落,碰着竹篮叮当作响。我摘片葡萄叶挡在外公头顶,他笑着拍我后背;又跑到院角掐朵野菊,偷偷插进外婆鬓角,她嗔怪着扬手,指尖带着空心菜的潮气轻打我掌心,眼底的笑意却像被阳光晒化的糖,黏糊糊的甜。
暮色漫上来时,掌心还留着外婆的体温。傍晚的风裹着水汽,吹得人心里发酥。外公撒把玉米在溪滩,麻雀呼啦啦飞来一大群,啄食时总爱歪着头瞅我们。我和妹妹比赛打水漂,扁扁的石片在水面跳,溅起的水珠被夕阳染成金色,落在水里惊得小鱼窜出好远。外婆端来浸在溪水里的西瓜,切开时“咔嚓”一声,红瓤里的籽像撒了把黑珍珠,咬一口,凉丝丝的甜从舌尖一直淌到心里。
暮色漫上来时,掌心还留着西瓜的凉意。抬眼望远处山峦,连绵起伏的轮廓,像极了儿时枕过的臂弯。忽然想起多年后的黄昏,我总在城市的阳台上,听见某只蝉鸣从很远的地方飘来——那是溪水流过石床的声音,是葡萄藤在风中的轻响,是外公外婆的身影被拉得很长,长到能缠绕住整个童年的夏天。“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即便走过万水千山,这山边水畔的夏日时光,始终是心底最温柔的诗行。曾经在溪边嬉戏的日子,像被定格的老照片,每帧画面都闪着幸福的光。
萤火虫提着灯笼出门了,在芦苇丛里闪闪烁烁,有的停在草叶上,有的追着溪水跑。山影渐渐沉成墨色,只有溪水还在哗哗地唱,和着远处田埂上的蛙鸣,把这溪山的夏夜拉得又静又长。“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原来童年的夏天,早已把最生动的诗句,悄悄刻进了记忆的褶皱里。
指导教师:刘梅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