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祖籍中山市沙溪镇象角村的阮桂铭博士重返故乡，并参观了象角小学和正在筹建当中的象角村侨史文化馆。其间，她讲述了自己的人生故事。自1973年首次回中国以来，多次回乡省亲的她直观感受到家乡的发展。“很高兴看到当地正在征集华侨历史，期待以后我们开展更多交流。”

　　■3岁离开中山，七十载后乡音依旧

　　象角村的“第堂街”门楼下，明媚的阳光洒在古老的石阶梯上，一个身影缓缓走来。荧光黄的上衣，雪白利落的短发，75岁的阮桂铭显得活力充沛。当她与随行人员一同步入阮氏大宗祠时，几位村中长者已守候多时。桌面上堆着厚厚的族谱。

　　“2017年那次回乡，我终于在族谱内找到了家族成员的名字。”阮桂铭笑着回忆。上一次回乡是2019年，每次见到族谱，她都会爱不释手，忍不住再细细翻阅，指尖轻抚那些熟悉的名字。族谱上长长的名单，宛如一条蜿蜒百年的河流。“这个是我堂哥阮伯辉，这个是我侄子阮钧彦……”她用标准的隆都话与我们一一介绍。

　　这种流传于沙溪、大涌地区的方言，是中山的三大闽语之一，因根植于侨乡，也吸收了许多外来词汇，比如当地人会把“西红柿”称作“都妈达”（西班牙语tomate）、将“拐棍”叫作“士的棍”（英语stick）。源自异邦的词汇里，隐藏着先人漂洋过海的足印。

　　3岁时，阮桂铭随家人离开了象角村，赴澳门再去香港。6岁时，她又与家人移民美国。但不管走多远，隆都话始终是她的家庭语言，犹如风筝的线，牵引着海外游子的心。

　　语言学，也是阮桂铭的研究方向。

　　“我是家族中第一个大学生。”她本科就读于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UCLA）。家人希望她学医，但她更喜欢文科。彼时的她亦开始思考自己的文化身份。“虽然我是中国人，却在美国长大，不懂中文。所以我决定，主修中国汉语研究。”

　　1958年2月11日，第一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五次会议批准颁布《汉语拼音方案》。上世纪70年代，在中美两国还未正式建交时，UCLA已颇具前瞻性地将简体字和汉语拼音纳入了阮桂铭就读的专业课程中。

　　“这对我现在所从事的工作很有帮助。”阮桂铭也是孙中山中心基金会美国办事处的执行董事。她充分发挥自己的双语优势，在中西方文化交流中担当“翻译”，帮助外国人理解中国，促进华裔青年认识传承。

　　■童年时的一记耳光，决定了她的终生事业

　　大学毕业后，阮桂铭继续深造，先是在加州州立大学洛杉矶分校（California State University,LA）获得硕士学位，主修双语教育；后又在南加州大学（University of Southern California）主修应用语言学和多元文化教育。

　　“之所以选择双语教育作为人生事业的方向，源于我小时候遭遇的一巴掌。”

　　洛杉矶的唐人街，收藏了阮桂铭的童年时光。“刚到美国时，我一句英语都不会说，哭了将近两个星期。”当时，语言文化的差异让幼小的她倍感孤独，直到她认识了一个同样来自香港的同学。两个孩子成为好朋友。有一次，他们在操场上跳绳，用粤语聊天，正玩得开心，没想到，一名白人老师突然靠近，给阮桂铭一记粗暴的耳光。

　　阮桂铭告诉记者，虽然年幼的她听不太懂老师的批评，但她很清楚这一巴掌传递的信息：“你在美国为何不说英语？”

　　许多年后，她大学毕业，正在寻找职业方向时，那个记忆深处的耳光，又一次刺痛了她的神经。“我决定做老师，帮助那些和我当年一样面临困境的移民学生。”

　　从上世纪70年代开始，她携手一群志同道合者，为少数族裔争取公平教育的权益。他们可以说是美国最早一批推动双语教育的教师。从教40多年里，她参与了在美国加州建立亚洲语双语教师认证标准的全过程，并为公立学校的移民学生制定了将英语作为第二语言（ESL）的学习标准。并促成当地以立法的形式保障了双语教育的实行。她透露，针对华人的双语教育是从粤语开始的：“我差不多是第一个以粤语开展双语教育的华人教师。后来，我又将针对移民的双语教学经验移植到对外汉语的教师培训当中。”

　　如今，她的学生从学前儿童到博士生不等。因其对社区教育的特殊贡献，她先后获得了美国加州第49选区的第26届“杰出女性”表彰和洛杉矶《星岛日报》颁发的“杰出美国华人”奖。

　　■尼克松访华次年，她首次回到中国

　　1972年2月21日，时任美国总统的尼克松正式访华。这场举世闻名的“破冰之旅”开启了中美关系正常化的进程，也改变了世界战略格局。得悉中国欢迎美国、加拿大华侨回国观光的消息，刚刚大学毕业的阮桂铭与同学立即报名。1973年7月，她终于回到了魂牵梦萦的中国。一行人先是飞往广州集合，然后前往北京、上海、杭州……阮桂铭当时也抽空回了一趟故乡，“从广州到中山，需要坐船。那是我一生中最难忘的经历。”船行悠悠，水波摇散了她的乡愁。

　　1979年1月1日，中美正式建交。1983年，阮桂铭带着母亲回国。小时候，她常常听家人提及，象角祖居门前有四方井、龙眼树，但始终找不到自己的祖居。直到2017年10月8日回乡，在统侨部门和象角村委会的协助下，根据多位村中长者的回忆，她终于确定了祖居的位置。尽管岁月变迁，祖屋已不复存在，但她感觉，家族的故事变得更加清晰——因为这一次，她还找到了同宗的第四代亲人阮进华，当然，还有族谱中长长的家族名单。

　　通过这些年多次回乡省亲，阮桂铭深刻感受到了中国的变化。“早些年回来时，石岐的周围还是田地。我看到一只水牛都会兴奋地拍个不停，堂哥说我是在浪费胶卷。现在，水牛已难觅踪影。”

　　■历史需要有人讲述，期待深化文化寻根

　　从教育界退休后，阮桂铭加入了洛杉矶的华美博物馆。该博物馆呈现了自1850年以来华人在美国的历史，并不定期地举办中国文化主题活动。作为博物馆之友的董事会主席，她想方设法募集资金，维持博物馆的运营和发展。这也使她获得了“筹款大王”的绰号。

　　“我必须让美国人知道华人的历史，华人对美国的发展也作出了贡献。”她认为，无论是双语教育，还是文化遗产教育，都是在促进文化多样性。多元文化有利于推动社会发展，减少不公平的现象。

　　对历史情有独钟的她，在今年的回乡之旅中也特意走访了象角小学和正在筹建中的象角村侨史文化馆。

　　象角小学的前身是创立于1932年的竹林小学，原址在阮氏大宗祠。1949年改以乡名命名，是当地的侨捐项目。

　　“我们眼前的这座教学楼和礼堂就是1984年海内外乡亲捐建的。”校长陈燕婷向阮桂铭介绍道。图书角的墙壁上，《象角乡校新建落成碑记》和多名善长仁翁的瓷像，铭记着他们的贡献。阮桂铭看得很仔细：“我的博物馆每年都要筹集120万美元以维持运营，所以我知道这些筹款是多么的不容易。每一分都是心意。”

　　筹建中的象角村侨史文化馆坐落于象角下街6号，这是一座建筑面积约230平方米的两层侨房，原是美国华侨阮国昆的旧宅。

　　“历史，如果没人诉说，就会永远失去了。”阮桂铭凝望着那一座座青灰色的建筑，“很高兴看到象角村发展得那么好，并正在征集、整理村史和侨史。”她认为，新生代华侨华人，很有必要去了解先辈的历史。这将有助于启发他们如何选择人生的方向。待侨史文化馆建成后，她愿牵线搭桥，组织华裔青年前来交流。“我的目的就是，每个人都可以寻根。”

　　文/图 本报记者 廖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