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东西走向的河，俗称“八丈河”，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我是喝着这条河的水长大的，称之为“母亲河”当之无愧。

　　在我没有走出村庄的时候，我看到的就是一条大河，望着白浪翻滚、水流湍急，心里畏惧。当我走出乡村，看过射阳河，走过长江大桥，才知道什么叫大河。后来我无数次回到河边的老屋，都抹不掉大河大江的印象，但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一个人站在汲水码头，此时，天地静默，星空斑斓。在老家的夜晚总能听见潺潺水声，像甜美的儿歌，亦像舒缓的催眠曲，就像母亲的呼唤。

　　这条河具体始于何时，已经不重要了，有一点是十分明朗的，那就是跟这里晒盐、开垦和运盐运草有关，这是人类善于利用水运的一种生存智慧。我的衣胞之地，依滩傍水，人们沿河而居，两岸河堆自然形成两条并行的村庄，犹如并行却又始终不并的两条“铁轨”，每到早中晚煮饭时间，朝天的烟囱不约而同地吐出飘逸的浓烟，真有点像老式火车头上的烟囱。河水温柔时，碧波荡漾，甘甜如饴，一旦发起脾气来，混浊沧茫，心生恐惧，它的脾气缘自老天爷，也由八丈河节制闸造成的，是他们改变了河水的性格，引爆了脾气。从小我就喜欢水，父亲是我及弟弟妹妹最好的游泳教练，我们个个会游河戏水，有句话我记忆铭心：“水乡细小的不会游，等于鸭子不下河。”当然我们没少呛水才学会了与河水和平共处的泳技。

　　河边长着芦苇、野茭白，浅滩水草茂盛，蓄鱼藏虾埋蟹，闲时就下河捞鱼摸虾掏蟹。夏天，抬着大木盆子，摸河蚌，淘蚬子，满河吆喝，一河喜乐，蚬子不存于河淤处，而在河的二勒坎处的黄油沙泥，一般水至脖子深，必须扎猛子双手又抠又抓，憋口气差不多了，双脚着地猛一蹬快速冒出头来换气，战果放入木盆中，蚬蚌壳子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很像战场上的壮士听到击鼓奏乐那样激情澎湃，稍倾又一个猛子扎下去……活像不知疲倦的鱼鹰。直到木盆承重极限，此时，兄弟俩眼睛被河水刺激发红，嘴唇发紫，手指皱皮，一顿鲜美的河鲜就有了原始的食材。

　　这条河最繁忙的季节，就是收粮食卖棉花和运煤炭送砖头，从木船、机帆船、水泥船，到小货轮和大拖驳。我家西边一里路远有供销站和收花站，河的斜对面有座轮窑厂。那热闹的场面，成了那个年代最引人关注的“水上集散地”。 整天河上川流不息，几乎什么船都有，大饱了我们的眼福，听到“南腔北调”，也见识了为让道和剐蹭或占道等而发生的争执。水面上的大动干戈不同于岸上纷争，最终不是一方逆流离开，就是另一方顺风撤退而结束，也许从此各行其道“井水不犯河水”。

　　河边还常有三五条取鱼船不期停靠，黄蟹、泥螺、海渣、麻虾的叫卖声，沿河响彻两岸村庄。那时河水中鱼虾多，他来你往，你走他回，怎么也取不尽，什么孤网、爬网、拖网、旋网，大罾、鱼簖、滚钩，能捕鱼捉虾逮螃蟹的用具都用上了，隔几天来几条放鸦船，吆喝声、晃板声、击水声，连平静的河水都被激活跳起波浪舞来。每天都有好看的好玩的，我们乐此不疲。

　　家乡是不缺水的，小河水四季流淌，不需要汇入射阳河直接流入黄海里，也是一种生命的轮回。来到了海边，我想起浩瀚的大海里也有故乡小河的水，有了故乡小河的水，才有了大海的波澜壮阔。海水的味道是咸的，这应该也是小河水的味道，是人们期盼的泪水和辛苦的汗水的味道，应该也是故乡的味道。

　　今年夏天，我回到老家居住几天。傍晚时分，来到小时候玩耍的小码头边，几块丑石加青砖红砖垒的，我坐下来，静静心，发发呆，任凭蚊子飞舞，蠓虫环绕，看着平静的水面，闻着水汽和青草的气味，不一会儿芦苇丛中闪烁萤火虫，这些多么熟悉的景象，让我想起童年的美好时光。我知道，这条母亲河不仅一直流淌在苏北灌溉总渠输水滋养的土地上，而且早已流进了我的心里和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