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自己不是自扁一顿，而是收拾个人的外观容颜。

　　在青少年时代，我接收到一种关于个人穿着的错误暗示，那是来自于《哥德巴赫猜想》里的陈景润，这位勇攀高峰又有点离群索居的数学家，成天闷在房间稿纸堆里埋头演算，入忘我之境，以至于外表上不修边幅，近乎蓬头垢面。老师称赞他这是一种高尚的全心全意、废寝忘食、埋头苦干、献身理想的科学家精神。我们一帮天真的学生娃儿，睁大眼睛仰望着老师，认真听讲，眼前浮现出陈景润夜以继日伏案钻研的光辉形象，不知为何思维跑偏，聚焦点落在“不修边幅”这一点上。于是乎我们头脑里形成一个观念，觉得科学家都是这个样子，且该是这个样子，蓬头垢面才是他们全身心投入的最佳证明。于是乎又催生出我们两种行为倾向，一是纷纷模仿“不修边幅”以示自己也奋发上进有志于科学，青少年装酷好强大概是天性，欲求“神似”先求“形似”；二是集体对身边鲜衣怒马者嗤之以鼻，觉得他们实在是“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不堪与为伍。

　　这种观念和两种倾向不知不觉影响了我很多年。于是我不愿买新衣服，不愿穿新衣服，喜欢穿旧的，甚至越旧越好，越旧越爱，一年到头爱穿那件洗得掉色的“海军蓝”。也耻于照镜子正衣冠，长长短短往身上一套就完事，只求保暖，头发像堆乱草，有时还故意拨弄得像个鸡窝，显出有个性和与众不同。总之，虽不至于邋遢脏污有异味，但必刻意远离规整俊朗之流俗。那个年代，我们真心相信内心修养远远比外在外表更重要，拥有一颗金子般发光发热的心比什么都珍贵。老师常教导我们的口头禅，是不要“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而要“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板凳要坐十年冷，文章不写半句空”。所以，我们一直觉得穿衣戴帽这样细枝末节的事，简直不值一提、不屑一顾。

　　然而，有两件小事改变了我的观念。一件事是高中语文老师的即兴演讲。这位老师姓罗，才华横溢，风流倜傥，是我们都敬爱的，有一个学期我们听说他调走了，是学校打算要调走的校长点名要他一同调走，正当大家惋惜之时，老师突然又奇迹般回来出现在课堂之上，在大家一片惊喜和疑惑之中，他大声宣布——舍不得你们，校长和我都不走了！并满怀激情来了一场即兴演讲。我至今仍记得他当时讲话的样子，他反复说“人靠衣装马靠鞍”“好马配好鞍”。我们尚不谙世故，听得似懂非懂，这两句话字面意思大致明白，即门面功夫很重要，好里子也要配好面子，好好搭配才能好上加好。这件事的本意并非讲穿衣打扮，大概是“士为知己者死”的意思，但偏巧歪打正着地触动了我，我顿悟似的想，原来好人也可以穿得漂漂亮亮，也该拥有好外表，而不是只能像陈景润那样，鲜衣怒马竟然没有错！另一件事是大学里教新闻学的老师一次授课。记得那位老师瘦高，喉结突出，他讲到当时热点新闻北京公交车售票员李素丽，说她每次跟车时都会化上一点淡妆，为什么化妆呢？李素丽说是为了表示对乘客的尊重，给乘客留下好印象——这个挖掘就让新闻人物有了深度。李素丽化淡妆的事震撼了我，原来看似普普通通的梳洗打扮甚至化点妆，不是为了自己臭美，而是为了尊重他人，这就变成了一种表达，一种升华，一种待人处世的人生观和价值观，而不只关乎个人的私事和私德。换句话说，穿衣打扮不是一件小事，而是一件是否尊重他人的大事了。

　　我渐渐明白一个道理，一个人的外观容颜其实是形象管理问题，人的外表容颜也是内在修养的一种体现，两者并非断然割裂的关系。现代社会的快节奏已显著提高了社交的速率，“以貌取人”在许多时候虽是不得已而为之，但确实司空见惯。也有更极端的观点，如“人生最大的捷径是打扮自己”“你的衣装一定要走在你能力的前面，要不然很容易被低估”等等，这些似乎就太过了。现在，我变乖了，不再抗拒穿着规整搭配合理，不再厌倦母亲或妻子对我穿衣戴帽的挑剔和指点，而是乐于接受和配合。

　　收拾好自己，既是收拾外在，也是收拾内在，既是尊重别人，更是尊重自己。内外一致，表里如一，悦人悦己，何乐而不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