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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05版:文化 新闻列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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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平原散文集《故乡潮州》读后感
~~~————读陈放散文集《时间深处那一页》有感

 
2025年03 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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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05版 2025年03月18日 文化 扩展 收缩 默认

香山月令
  ◎庄越之

  香山月令,是时间的故事,此中有人。

  ——题记

  春

  白鹭是岭南的鹤。

  这几年,香山的白鹭越来越多,一个个白得晃眼的音符,在青碧色的天空中掠过,落在春天漠漠的水田里,落在屋顶一般繁茂的大树上,落在海滨滩涂的泥泞中,落在牛背上——最后一种落脚点仅限于牛背鹭,个头较小,爱看热闹,飞起来梗着脖子向前冲,不太优雅。

  牛背鹭落在水牛背上,探头探脑,四下张望,牛为什么不生气呢?

  广州有白鹤洞,香山有古鹤村,据说都是因为白鹤聚集而得名,我疑心岭南地方传说中的所谓白鹤,其实是一种个头比较大的大白鹭,但是没有证据。

  白鹭出现得多了,春天的脚步也就近了。

  朋友文仔跟我说起一处景致——浮虚春涛。县志载:“浮虚山在县北七十里,平洁峙海中,随波上下,因名。”浮虚春涛是明代香山八景之一,明代的香山是很荒凉的,要凑出八景来,大概也费了老劲,鲁迅说中国人有八景癖,诚如是也。

  在当年,浮虚山还是一个岛,浮虚海域盛产小黄鱼,渔民在山边摆卖以小黄鱼为主的河鲜海味,久之称“黄鱼街”码头。清初,浮虚山周围海水渐退,沙洲袒露,海域淤积成大片沙洲,细细的水脉又将沙洲切割得支离破碎,为“东海十六沙”之浮墟沙,而后人烟生聚,民物阜蕃,渐成一镇之规模。文仔坚持说,大海波涛四季如一,何必特意点出“春”字?这里的春涛,应该是虚指,说的是从浮虚山到阜圩旧街一带市井坊陌、百业兴盛的景象,生意如春意,市声似涛声,这是人间的气象。我想,这样的训诂未必是古人原意,但实在是非常美好的文化景观,因为渴望,所以存在。所谓风景,不仅仅是明月青山、草木山河,还应当有世道人心,有红尘的悲欢和喜乐。礼乐是风景,城郭人民也是风景。文仔是有济世情怀的人物。

  我在一个春天的傍晚走过浮虚附近的阜圩旧街,窄窄的河涌边上,高大的木棉在暮色中浓烈地开放,归巢的鸟飞出飞入,啼声满天,有一种寂寞的意味。河涌中有废弃多年的船只,木色如土,落满尘埃,尚未腐朽。沿着河涌的旧街,两旁都是陈旧的二层小楼,曾为渔具铺子、木工作坊,打铁作坊和货仓,如今门户紧闭,在昏暗的路灯光下沉默。不远处有一二灯火通明之处,那是老屋改造的咖啡店、酒吧或者民宿。

  我想到无数的先民,筚路蓝缕,走着走着,来到这一方天地。在小小的海港、在河流拐弯处、在山脚下,打下木桩、种下种子、撒下渔网,然后炊烟升起,孩子出生,房屋形成了街道,街道构成了城镇,人类居住的区域一点点地蔓延成长。小杜的诗:鸟去鸟来山色里,人歌人哭水声中。几百年、几千年就这样过去了。

  人类历史上,人群迁徙的路线,是幸存者的路线。我们是幸存者的子孙,我们等到了春暖花开的时候,更多的人迷失在路上,埋葬在冬天,无法传下后代。

  生活是悲壮的,也令人感动。

  夏

  初夏时节,香山城中盛开鸡蛋‬花,属夹竹桃科,名字并不‬高雅,得名于‬白花瓣黄花蕊,但香气很是幽远文静。花树东‬一棵西一株,散落在道路边、窗台外、公园角落里,往往都是走‬着走着,闻到花香,再去寻觅,抬头碰头‬到一树在浓‬绿中安安静静‬盛开的象牙白花,叶子肥厚,枝干粗大,树形有热带植物的独特气质,让人心头油然而生一‬种宁静的喜悦。鸡蛋花的花‬季往往赶上雨季,天降大雨,热气蒸腾,水珠清亮,仿佛雨水也‬带着香气。鸡蛋花的花期很长,能一直开到秋凉。另有一种‬桃红色的,俏丽动‬人,比较少见。

  香山草木多为舶来品,从南洋、北美甚至非洲,漂洋过海来到这里。鸡蛋花的故乡是墨西哥,让人想起大草帽、鹰洋、仙人掌和红脸膛的遥远国度。

  香山是一座移民城市,大大小小的村庄,历史最久远的不过宋元。近三四十年,打工大潮从两湖、云贵、广西等地汹涌而来,席卷了这里。多年过去,他们在这里扎根和打拼,被生活锈蚀或者擦亮,向上生长或者落叶归根。当城中村操着外地口音的中年男人,套上拖鞋,卷起上衣,袒出肚子,小广场上临时搭起的鱼池旁,聚集了一批高矮肥瘦、吵吵闹闹的小孩,夏天就到了。

  香山的电台有一档深夜节目,普通话的,专门服务于外来打工的听众。我刚毕业的时候,曾经兼职过一段时间的接线员,负责接入听众的电话,同时留意有啥不适宜播出的言论并及时切断。有一次一个小姑娘在上厕所的空隙打电话说,她们在上夜班,不能玩手机,和姐妹们一起听这个节目,边听边干活。这让我感觉这简单机械的工作,是有价值的。

  我听过许多平平凡凡的故事。

  那个夏天,天气出奇地热,湖南衡阳的一个小镇,十六岁的阿珍和几个小姐妹在昏暗肮脏的网吧玩电脑。刚刚染了一头金发的阿珍,不经意对姐妹提了一句:“不如我们去广东吧?”大家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奇异的氛围在弥漫,阿珍看到小姐妹转过头来,眼里透出一种叫梦想的光。第二天,她们就买了车票一路南来,终点站叫三乡。她们也不知道三乡在哪里,只知道这就是广东。十五年后,香山南部的板芙镇,在牛仔裤厂加工流水线干活的阿珍跟我讲了这个故事,她已经是三个孩子的妈,跟老公离婚五年了,还在租房子住。

  纸会泛黄,灯会熄灭,少女的肌肤会失去光泽,太阳会下山。我希望香山能多一些阿珍这样的人前来寻梦,所有的梦想终将走向平凡,但是生活的潮音永远澎湃。

  夏天盛大,万物生长。香山本地有个老人,相貌和名字都很雄壮,曾经为官一方,他写了一本书《我生命中的夏天》,记述亲历的改革时代往事,他应该也喜欢夏天。

  秋

  香山的秋没有什么特色。

  北方的秋天,高远、辽阔,绵绵白云在田野投下阴影,麦子像土里长出的光芒。这样“标准”的秋天,在整个岭南都很少。大概只有在暑气已消,冷锋未到的一段时间里,天上下起牛毛细雨,秋声西来,满城昏昏,尘世如潮,此城才有点秋的气息、秋的味道。

  香山北部诸镇,多为工业镇,灰扑扑、冷冰冰,唯独小榄清雅明丽,令人情志舒畅。小榄有一种秋天的格调,如云如水,泉流石在。

  小榄又称菊城,清嘉庆十九年,小榄举办了第一次甲戌菊花会。乡绅约定,为纪念先辈在南宋咸淳甲戌定居之功,以后每逢甲戌年的秋天举办一次菊花盛会。六十年一次的盛事,需要数代人的努力和恒心,需要蓬勃的绵延的民间力量,这是值得钦佩的。

  改革开放之后,小榄每五年举办一届中型的菊花会,每年举办一次小型菊花会。我在香山十二年,却未曾去看过一次菊花会。汪曾祺不赞成搞菊山菊海,把菊花缚扎成龙、成狮子,我认同他的意见,菊花还是得一棵一棵地看,一朵一朵地看。菊花应该开在南山之下、东篱之前,就如鸿雁应该飞翔在秋空之上、白云之间。

  小榄人爱菊花,也爱吃菊花。近年有一种新式的吃法——菊花刺身——一大盘黄金一般的肥厚细嫩的花瓣洗净了装盘,拌沙拉酱生吃,香气四溢,闲闲雅雅,窜到鼻子底下,视觉和嗅觉的享受大于味觉,花本身是没什么味道的。

  小榄文气颇盛,菊花会就是因一群地方名士酬唱应和赏花而成事,书风亦盛,有骆培华先生的倡导之功。

  骆培华先生是小榄永宁人,行书是苏轼的路数,楷书似乎学的是张黑女?我于书法一道是外行,只觉得萧疏朗练,似有秋气。

  有一次相见,我听他怒斥某地书展以时兴的“江湖体”作为拍照的主背景:“我跟他们说,马上撤了,否则拍照传出去,还以为我为江湖体站台,这算什么!”

  我又提起香山一位已故的名士余菊庵先生,菊庵先生以诗书画印“四绝”名世,说是名士,实则大半生坎坷潦倒,没怎么离开过香山,直到八旬高龄方为艺坛所注意,他宠辱不惊,淡泊优游,竟终天年。骆先生听见余先生的名字,拿起茶杯,一脸肃然:“这是第一流的人物。”

  这些声容和态度,我以为就是孔子所说的“温而厉”。

  余菊庵、骆培华都有一种秋天的气质,云天明净,秋光淡淡。我喜欢这种小城中的“地方名士”,他们是文化的参天大树深入土壤的根须,相比于名城大邑那些枝叶和花果,他们更加沉默,也更加可贵。

  有时候会想起老杜的诗:“结交皆老苍”,一直以来,我的朋友大多年长于我,同龄的朋友又往往是老成者,精神上的生命过早进入秋季,似乎缺少了一段鲜衣怒马放歌纵酒的时刻,不无缺憾,亦自觉另有所得。

  冬

  有个对广东人不太友善的成语——粤犬吠雪,形容人少见多怪。听到这个成语的人,就知道广东冬天是很少下雪的。

  冷锋从西伯利亚南下,被高耸的南岭所阻,山北白雪纷飞,山南草木青翠,这是岭南冬天经常出现的景象。

  香山更在南岭之南,南到挨着南海,更不会下雪,顶多在最高的山峰上有点霜挂。十年前,天气实在太过异常,下过一次雨夹雪,全城轰动。有人费了很大的功夫,搜集冰碴和雪粉,在车头堆出一个鹌鹑蛋大的歪歪扭扭的雪人,非常自豪,以为见证了历史。事实也是这样,香山上一次出现正儿八经的雨雪天气,已经是一百多年前了,县志有载:

  光绪十八年十一月廿八、九两日,大雨雪,屋瓦檐溜皆满。

  无雪的冬天仍然很冷,在漫长而阴郁的岭南之冬,阳光成为了宝物。有阳光和没阳光的地方是两个世界。

  冬日晴朗的傍晚,在窗前读书,远处一线辉煌的日色尚未消逝,照入屋里,窗前数棵花期很长的洋紫荆,有俏丽的桃红和隐约的幽香,楼上的邻居开始笃笃笃地切肉,窗帘轻拂,暮色渐浓,时间的流逝那么安静又迅疾。

  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风霜雨雪都是短暂的,都是平流层之下发生的稍纵即逝的把戏。只有日光会让人想起恒久之物。

  香山有隐秀寺。隐秀寺古寺听闻已经湮没无迹,今寺系易地重建,与古寺的联系大概只有名字。曾经在车上匆匆一瞥,外观竟然是岭南地区罕见的唐风建筑,斗拱极大,山门庄严。

  有一年冬日,当时父亲重病,心中郁结,不知不觉走进了隐秀寺。与外观的古拙大异,寺中整洁崭新、金碧宏伟,白生生的石阶,红彤彤的木柱,有富贵气象。殿里头既拜财神,又拜关公,一派实用主义的气息,毕竟还是在重商的岭南啊。

  那天风日清明,寺中空寂无人,工作日的下午本来也不是拜佛的时节,四处弥漫着好闻的檀香。大雄宝殿前的庭院,有两棵高大的浓碧的菩提树,心形的叶子在风中簌簌作响,背后是澄明而辽远的天海,没有一丝云彩。日光穿越亿万里而来,洞彻三千大千世界,在菩提树下映出一个个的小太阳。我在树下呆坐了半天,想想急管繁弦一般催人老去的世事,又想想晚上到底要吃什么。到了傍晚,日色黯淡,终于又有人来。一个小女孩,由一位中年妇女带来,在树下捡叶子玩,快乐又不吵闹。我们相处了许久,互不干扰。

  她会记住我吗?或许会,甚至像我写下她一样写下我,但那已经是她的事,是她生命中的一部分,与我无关了。

来源:中山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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