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吃过最贵的一碗粥是五十块钱,在中山市沙溪镇一个小村庄的一条巷子里。幸亏我是本地人,要是外地的,无论怎么绕路都找不到。
人的记忆是由味道组成的,比如说一个好吃的地方,初时我也不信,可是每次到这小店一看,好多顾客都是外面镇街的人,于是,我信了。
小店在沙溪镇大兴村一个小巷子里面。大兴村是沙溪镇一个自然村,村里传统是做泥水匠,做传统泥雕灰雕砖雕的居多,谁知道出了一对夫妻,倒是煮得一手好粥。
每天下午四点,夫妻准时开门,店子就在他们家。开门过后,男人从摞在旁边院子偌大的柴堆里抽出几根荔枝柴,在炉子上生火,准备熬粥,引火时候烟大,老婆子嗓子不好,老爷子一直不准她干这活儿。好在他们房子够大,院子也大,足足占了两个开间,故除了店面还有一个地方放着柴火,堆放着从山上收取的荔枝柴。每年落枝的时候,他们会去附近收好多,足够一年所需。其实,他们并不用那么辛苦的,现在谁熬粥还用柴火啊,都用煤球,用煤气。但是,他们一直认为,要用柴火,还一定要用荔枝柴熬出来的粥才有那种淡淡的荔枝柴的香味,别的粥一尝就会尝出来一股煤气的味道。虽然我觉得这种说法很玄,但他们都说得斩钉截铁,由不得我不信。
老婆子把之前一晚用过的餐具仔细地洗刷一遍,放进消毒柜里,把地拖一遍,把桌子擦过,额头就已经渗出汗珠子了。她坐下来喝口水,一边看着在生火的老头说:“哎,真老了,干不动了。”
说话的当口,一辆摩托车风风火火地停在小店前面,下来一个小伙,麻利地把货物卸下来,分门别类,上面写着重量钱数,清清楚楚,说:“老板娘,你看今天的吊龙牛肉(牛里脊)多新鲜。”
老婆子瞄了一眼,“你哪天不是这样说的,来!喝口水,看把你热的。”一边说,一边就走过去检查她的货了,看看海鲜,看看肉,连葱和香菜都不放过。
老爷子早已经把炉子烧起来了,把鸡壳(鸡架子)、瑶柱、大地鱼、猪骨头和米放进锅里,大火烧开,小火慢慢熬。熬粥的过程要慢慢来,不能急。
货来了,两口子就忙开了。老妇人清洗,老爷子掌刀,各干各的,一切都像程序一样,过程中两个老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趁着手空,老爷子还去添口柴,搅一下粥,洗过手再去切肉。
一直忙到晚上七点,粥已煮好,配料也已经整理好,老妇人把饭做上,算算时间,两个老人家已经连续站了三个小时了。
简单地吃过晚饭,喝杯茶,就等着客人来吃夜宵。这段时间是最休闲的,老人仍是说着不咸不淡的闲话,连眼睛都不瞄一瞄外面,好像根本不在意有没有人来一样。
我是带着友人八点钟准时到的,因为他们有个规矩,要八点才开档。有一次去早了,他们还没准备好,愣是吃不上;有一次凌晨十二点去,粥已经卖完,打烊了,也没有吃成。
友人是北方人,一看见海鲜就像见了亲人一样,指着青口、九吐鱼等,忙口说要这个要那个。老人说:“小哥,你这样是装不下的,要不,少要一点?”我那哥们连忙说:“不不不,都要,宁可样样都少一点,全要!”
端上来一看,偌大一个碗,上面装满了花甲、青口、鱼片、牛肉、猪肝、粉肠,上面飘着几粒葱花。友人看着两眼发光,忙不迭地拿起调羹,吹一吹,迫不及待地嘟着嘴唇,恨不得一口把它喝光。然而,因为太烫,只能一小口一小口地慢慢来。这一小口进去,那哥们眼睛微闭,仿佛在细品各种食物交融碰撞的味道,又仿佛在体会那若有若无的荔枝柴火的香味,又或者,在意会那粥里所包含的文化内涵。
这一顿粥吃的是酣畅淋漓,大呼过瘾。一结账,两碗粥一百元,是我吃过最贵的一碗粥,可是,真的很值。不过,如果单纯要一碗瘦肉粥或者鱼片粥,那也就是八块钱的交易。
又过了几年,在路上碰见那老两口子,得知早就不干了。他们的儿子大学毕业,不肯接班,要去学灰雕,女儿早就表明态度,要去公司当财务。于是,心灰意冷之下,老两口干脆把铺头收了,趁现在还没有孙子,优哉游哉地享受生活。
“只是,可惜了那些荔枝柴。”老人最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