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至中秋，遥望月亮。

　　眼前又浮现出睡在家乡密林里的月亮。月光洒在林间，天地间顿时就有了水一般的清凉。月亮，满满圆圆，沉睡在密林中，就像天堂里外祖父古铜色的脸庞。

　　犹记儿时，外祖父家与我家只隔着一条清浅的小河。每当有月光的夜晚，河水中就倒映着一轮圆月，把村子点亮。

　　记忆中，外祖父养了几只羊。童年时，他总喜欢在月华遍地的夜晚，蹚过小河，给我带来几块饼干，一瓶羊奶。羊奶是他新挤的，用旧罐头瓶装着，蒙着纱布，依然温热。外祖父从不喜欢坐板凳，只喜欢倚着墙根蹲下，静静看着我狼吞虎咽地吃喝完毕，然后拍拍屁股上的尘土，一声不响地向着月亮升起的地方走回家去。

　　小时候，母亲没有奶水，我的身体发育得很不好，时常生病，就好像家乡小河里一条小鱼。为此，外祖父养了几只羊，时常给我送羊奶。依旧是月光盈地的夜晚，外祖父怀里揣着刚刚挤下来的羊奶来到我家，催促着让我趁热喝下。刚开始，我忍受不了膻气浓重的奶腥味，死活就是不喝，有一次还随手打碎了奶瓶。外祖父很是着急。后来，在母亲的哄劝下，我才慢慢地喝起来。现在想来，我能够健康地活下来，真的应该感谢外祖父，以及他的那几只羊，也许这就是我内心深处非常依恋他的原因吧。至今，在梦境里，我还时常会浮现出外祖父缓缓走在村口小路，为我送奶时的背影。他的背影像极了一只温柔的羊。

　　天有不测风云，在一个阴云密布的夜晚，外祖父来给我送羊奶，手电筒恰好没电了，他不小心撞上了路边的一棵树，摔进了路旁沟渠里，折了一条腿……

　　外祖父最后的日子，是和我们一起度过的。我们轮流照顾着他，给他喂药、换衣、擦洗身体，陪他聊天。就这样，过了半年，在一个月华清冷的夜晚，外祖父离开了人世。当时我们都在场。弥留之际，外祖父发着高烧，喃喃地念叨着我的小名，呼吸急促，他用尽全力扯开了上衣，敞开的衣襟里顿时就落满了月光。那一刻，在一片泪眼朦胧中，我看到了，那皎洁如玉的月光在外祖父枯瘦的身体之上不停地跳跃、旋转，就像一枚枚金币洒落在他的身旁，黯然无语，熠熠闪光。

　　多少年来，我一直觉得，月亮就一直睡在乡间的那片密林里，就像外祖父那古铜色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