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秋季,天气逐渐转凉,我在帮母亲整理衣物时,无意间从大樟木箱子里,翻出了一张母亲年轻时的照片。
照片上,她静静地站在一片起伏的稻田里,衣服浆洗得有些褪白,可那碎花领口却依然清晰可见,最为显眼的还要数她那两条乌黑发亮的麻花辫,乖巧地垂在肩头,清秀的脸庞挂着浅笑,宛如晨曦微露时的第一抹阳光。
母亲的长发曾是家里最温柔的风景。清晨,她站在院门外,木梳齿间缠绕着乌黑的发丝,像梳理着一匹光滑的绸缎。她总爱用杨树枝削成的木簪子,随手就能将头发挽个松松的髻,剩几缕碎发垂在耳畔,风一吹就轻轻拂过她微红的耳垂——那是她年轻时就养成的习惯,她还说这样人就显得精神。
母亲对她的长发非常珍视,每次清洗时,都会用指尖轻轻地揉搓,当雪白的泡沫浸润到发间时,她就会把头发放在木盆里,满满的一大盆。当母亲再次抬起头时,满院都飘着洗发水的香味。
然而,母亲的长发却止于那个秋天。
中秋节前后,正好赶上苹果丰收的季节,果农们推着平板车把苹果运到村口卖,那色泽红艳、味道香甜的苹果把我们姐弟几个馋得直流口水,摸着那熟透了的苹果,恨不能咬上一口。
后来,我们终于吃到了苹果,只是母亲再也没有长发了。我清晰地记得,那是秋日的一个午后,收头发的商贩蹲在门槛上,指甲缝里还嵌着陈年的污垢,他伸出两根手指在母亲的眼前晃了晃说:“就这个数。”母亲的手无意识地攥住了发尾,又慢慢地松开,最后倔强地伸出了三根手指。
母亲用头发为我们换回了一大袋苹果,当我们啃着苹果时,总能瞧见在果蒂处留有半圈青皮,母亲说这是树梢上最后长成的,吃起来会甜中带涩。望着母亲发根处那剪刀压出来的红痕,我低着头咬苹果,就连那半圈青皮也嚼碎咽了下去。
如今超市的水果区,早已挤满了各类水果,有些甚至不看价格牌,连名字都叫不上来。而那苹果再也不用等到秋风染红枝头了才有,看着那一个个被整整齐齐码在货架上的苹果,我总会想起母亲垂在两肩的麻花辫,想起那些带有半圈青皮的苹果,原来最甜的部分,永远藏在了母亲藏起来的苦涩里。
中山日报微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