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的某个夏日,我无意间踏进这个叫三溪的小村,仿佛踏进一个渺远的梦境。
这片似乎被历史和城市化进程绕开的净土,被繁华世界淡忘了的村落,孤独地伫立在时间的岸边。记忆之剪,裁出已然陌生的风景,纷扰间从容的影子。
横贯四通的生苔石径,蜿蜒回旋,兜兜转转,似乎无穷无尽;一座座古朴民居,寂寂无人,芳草绿藤爬上门楼,开在蓊蓊郁郁的五月末梢。趟栊门、罗马柱、木刻壁画、灰墙朱窗、青瓦白脊,成片连绵出现在眼前,在阳光下以自然安详的形态固定下来。衰萎凋敝的建筑略显沧桑,但其浓重的韵味,不厌其烦地向人们诉说着三溪村悠久的历史。
村口,一位老者靠在大榕树上打盹,蝉声和一再腾起的热气倒成了催眠曲。身旁的竹筒水烟,延续着岭南水乡他的梦,像身后的村庄,宠辱不惊地守着寻常日子与岁月对话。没有因不远处林立的新楼躁动,没有因凡尘的急功近利焦困。
梦,安宁不被打扰,最适合在某一个下午,行走的路上稍作停留。就像这波澜从容的初夏,于人们不惊觉中,将春天的花事淹没。
这远离一切生存的法则,是不是和陌生闯入者的梦相左?
两只年老的隐居螳螂匆匆地,从密实的气根中探出脑袋,它们惊慌失措,继而愤怒地提醒我:是的,至少现在还是如此。
当然,愤怒只是一点点,它们知道,那次第消逝的花朵正在日益逼近,被时光追逐的城市梦,正在不断扩大。
暮访三溪村
如今再访三溪村,晴巷的青石板路依然迂回,蝉声和热气依然升腾着。薄暮时分,老檐挂满霞光。被水冲洗过的小径,将陈年的脚印荡涤整洁。
还是我熟悉的梦境,而时间已过了数年。村口的大榕树下,那小眠的老者不知去向。
中式的大院复古优雅、欧式洋房的新潮时尚、民国老宅的简朴素淡、乡村小屋的清新舒适,林林总总,已然成为小资、文青们留恋不已的风花雪月之地。现代与古典的碰撞,中西方文化的交融,一种事物在无限之中的两种变形,带出强烈的视觉冲击。
三溪村的风物都无多大变化,变化了的,是它被反复放大的视界、日渐兴隆的名气;是地庭中疯长的藤蔓,野草换成了精心修剪的盆栽绿萝;是村边的泥土路上停靠着排排私家的车,有了现代生活的图景;是屋檐下装饰了许多新鲜的鎏金浮雕,让人惊艳不已;是来来往往的年轻面孔,在巷子里穿梭自拍,在烛光摇曳、筒灯昏黄的村屋中,吃着牛排,品着咖啡,笑谈着活色生香的岁月。
斜挂天边的夕阳,慢慢凋落。暮色深重,不久将掩藏我目光所及的一切:三溪村的空间和时间,现在和过去。而我只是一位重回故地的访客,也将离开,匆匆的足音,加快了想要的叙述。
和所有向往三溪村的人一样,我会带走挥之不去的情怀,和三溪村未来的一百种可能。
繁华或朴素,我都能接受。
一只栖息在我车窗上的蝴蝶,在夜风吹起时,打破整个夏季的缄默。
说: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