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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05 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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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内统一刊号:CN44-0126  代号:45-47  中山日报社出版    Email:zsrb@zsrb.cn
  A08版 2025年05月09日 作品 扩展 收缩 默认

银月承药愈风霜
  ◎陈建族

  记忆中,母亲在火塘边煮蛋的时候,整个吊脚楼都弥漫着苗药香味。砂罐里的两个土鸡蛋轻轻碰撞着,发出“咚咚”的声响,像是苗家阿妹在唱山歌。我躺在铺着蜡染被褥的木床上,额头滚烫,眼睛却死死盯着那团白气。我知道,这水汽里藏着我即将获得的解脱,就像六月六祭山神时升起的青烟。

  蛋白剥出来时,像两弯小小的月亮,洁白透亮。母亲布满老茧的手指挖去蛋黄,那凹陷处便成了盛放药汁的圣杯。父亲从大山采来的苗药在另一个砂罐里翻腾,风藤子、过墙风、三爪风,这些生长在城步苗乡大山深处的苗药,名字听起来就像阿婆唱的古老傩戏里的咒语。药香从罐口溢出,与鸡蛋的腥气混合,竟生出一种令人安心的味道,像是苗家过年时家家户户蒸糯米打糍粑的香气。

  母亲从绣花荷包里取出银戒指,那是她出嫁时的嫁妆。银戒指沉入蛋白的凹陷时,发出闷闷的“噗”声,像芦笙最低音管里飘出的气音,裹着湿漉漉的暖意。母亲用靛蓝染的土布手巾将它们包裹起来,那动作轻柔得像在包裹一个初生的婴儿,又像在扎制祭祀用的五彩糍粑。药包接触我滚烫的额头时,我总忍不住瑟缩一下。太烫了,但母亲的手稳稳地按着,不容拒绝。“忍一忍”,她用苗语轻声说,“寒湿逼出来了,病就好了。”

  药包在我的皮肤上游走,像一只温热的小兽。它经过的地方,疼痛似乎真的在退散,就像巫傩法师在驱赶恶灵。我闭着眼睛,却能感觉到银戒指在蛋白里微微晃动,药汁从布缝中渗出,在我的皮肤上画出蜿蜒的痕迹,像极了大山里的盘山小道。母亲的手法时而轻快,时而缓慢,仿佛在演奏芦笙舞曲,又像在模仿祭典上的傩舞动作。

  最神奇的是银戒指的变化。当药包被重新打开,那银戒指可能已经变成了紫色,或者黑色。母亲会根据颜色的深浅来判断我体内的“风”跑到了哪里,就像寨老看鸡卦占卜吉凶。“这是火气。”她指着发黑的银戒指用苗语说,“都吸出来了,就像油茶能吸走油腻。”然后她会用灶膛里的柴灰把银饰擦亮,那动作虔诚得像在准备祭祖的供品。

  蛋白会渐渐变烂,像被风雨侵蚀过的山樱花。母亲就换上一块新的蛋白,重新注入药汁,放入银戒指。这个过程要重复很多次,直到银戒指不再变色,就像姑娘们要反复捶打才能做出上好的蓝靛布。我的高烧往往就在这样的重复中慢慢退去,就像山雾在朝阳中消散。

  记得有一次我牙痛难忍,母亲用药包轻轻摩擦我的脸颊。药汁顺着我的脖子流下,我却感到一种奇异的舒适,像喝了老坛里的杨梅酒。屋外下着雨,雨滴打在瓦片屋顶上沙沙作响,和药罐里的沸腾声混在一起,我竟在那样的声响中睡着了,梦见了跳竹竿舞的姑娘们。醒来时,牙痛已经消失,只有嘴角还留着淡淡的药香,混合着吊脚楼里常有的松木气息。

  如今想来,那蛋白里的银戒指多像一轮被囚禁的月亮。它吸收了我们所有的病痛,然后又在柴灰中重获新生,就像苗家人在苦难中依然保持希望。母亲的手是连接这一切的媒介,将苗药的灵性、银器的神力、鸡蛋的温柔,统统导入了我的身体。

  寨子里的妇女们至今还在使用这个方法——鸡蛋+银饰+苗药的刨风法。当现代医药显得过于冰冷时,她们就会煮起鸡蛋,采来苗药,找出珍藏的银饰。这不仅仅是一种治疗,更是一种传承,一种对生命最质朴的理解,就像我们依然穿着对襟绣花衣,讲着古老的苗语。

  我离开家乡多年,却始终记得高烧退去后,母亲解开药包时的那一幕:银戒指乌黑,蛋白破碎,而我的身体,终于恢复了清凉,就像在小溪里洗了个澡。那一刻,我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不仅从我的体内被吸走了,更有一种温暖的东西被注入。现在我知道了,那注入的,是爱最原始的形态,就像母亲唱给我的那些没有文字的苗歌。

来源:中山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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