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走二三十步便到了，越近，心中那莫名的感觉越强烈，当我跨过长条石门槛，时光似乎都定格了。所有的激动都找到了理由：我回到了老屋，也回到了从前的日子。

　　我对老屋并不陌生，屋内的一切陈设我了如指掌，尽管自父母走后，我回故乡次数渐少，但它时常出现在我的记忆里，也经常出现在我的梦里。

　　听父亲说起过老屋的历史。分到他手里之前是一大户人家所有，因面积很大，所以有四户人家共住，他的子女都在此出生，他和母亲都在这屋子里与世长辞。

　　我童年和少年时期的印记，老屋都帮我记着。

　　父亲走得早，我来到中山后，便把母亲接到中山长住，十几年里她都住得安然。某一天她郑重地告诉我，她要回故乡去，要住她住了几十年的老屋，我挽留不住，便送母亲回故乡安顿好她，在家的兄嫂侄子们担负起照看的责任。那时的母亲还能种菜、打柴、去邻居家串门。那几年里，我成了故乡的常客，经常陪着母亲，夏天坐在巷子里，用蒲扇赶着苍蝇或蚊子；冬天坐在炉火前，把母亲捡回的枯枝往灶膛里塞。母女俩有一搭没一搭闲聊，通常是她说，我听，村里的家长里短我插不上嘴，却也是一样的岁月静好。

　　而今，母亲离世几年了，我更成了故乡的过客，老屋也是承载乡愁的唯一小船了。

　　进门，是一条窄窄的过道，过道的两边一边是厨房，另一边是卧室，墙壁全是木板，留满岁月的痕迹，我看着，如同行舟于时间长河中涌起的浪，涨起退下，把一幕幕送进我的脑海，重现在我眼前。此刻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我要执着来到这里，来到久不住人的有些塌败的老屋——时光永远向前，一切都在改变，很多都在时光冲刷下消失，但有一些老物件，可以保存旧时光，它静静地，缓缓地，把我从现在带回到过去——这是家的味道，是父母的味道，是永远无法消失的记忆。

　　走进厨房，还是熟悉的样子，煮猪食的灶台还在，只是灶前再也没有母亲忙碌的身影；煮饭炒菜的灶在，就是缺少热气腾腾的饭菜；湖南乡下常见的熏腊肉的竹棍都在，挂得满满当当散着香气的年猪肉也不会再有。

　　灶膛里还有草木灰，该不是母亲尚在时烧的吧，我蹲下身子，用手抓起一大把，然后松手，灶灰细细地从指缝间滑落，扬起一点尘，我的泪水和着灶灰滴下，记忆中，我煮饭等干活的父母回家，火苗欢快跳动，映红我的脸庞，柴火味中，混着饭熟的香气，那是我心中最温暖的记忆之一。如今，灶台还在，炉火已没人生起，厨房里的刀与菜板的碰撞声、炒菜声、欢声笑语早已远去，只剩无尽的回忆。

　　走出厨房，便是几家人共用的堂屋。那时几家人在一起住，感觉十分逼仄，如今却显得空旷无比，这里曾是十几个小孩的乐园，是追逐打闹的空间，如今想见一面都难。当几家人同时开饭，饭桌上简单的菜式都是共享，简直是无上美味。

　　抬头望向天井，儿时听雨的乐趣爱好便来源于此，诗人听雨芭蕉下，客舟中，劈劈啪啪，淅淅沥沥，沙沙沙……少时我便能通过瓦片听出雨的急促与轻柔，听出春天的诗意与夏天的狂放，今天无雨，少了一些味道。

　　推开卧室的木门，“吱呀”声又唤我回到眼前。细心的母亲用挂历纸把墙壁糊得花花绿绿且平整，墙上有两个相框，里面放着我们一起出游的照片，还有当年全村六十岁以上老人的合影，照片里的母亲一脸慈祥地看着我，满头白发的她似乎一直在等她的幺女回家。我取下相框，摩挲着镜面：她一定知道我回来了。我也知道，她一直在老屋，她的根在老屋，如泉下有知，她也不舍离去吧。

　　我站在老屋中，望着布满蜘蛛网和灰尘的每一处，用目光抚摸一件件东西，“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此刻我能说与谁听呢？这些旧物件，一件件都是我深情的回忆，那些回忆里的画面，庄严地站立在曾经与现在的交界处，恍惚间我却不知身在何处。

　　我走出老屋，扶着斑驳的墙砖，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