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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07 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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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08版 2025年07月18日 作品 扩展 收缩 默认

父亲那枚纪念章
抗美援朝纪念章。作者供图
  ◎黄北平

  2025年的大年初一,天刚蒙蒙亮,父亲轻脚轻手地起床,一大早就在屋子里翻箱倒柜地找东西。

  “爸,您找啥子?”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好奇地问。

  父亲没有回答,只是低着头,瘦如枯枝但依然稳健有力的双手继续在床头柜、枕头下、书柜里到处搜索。见他急切的样子,我便穿衣起床,陪他在屋子里搜寻。

  终于,父亲在书柜的一个角落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了他要找的东西,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我凑近一看,原来是那枚抗美援朝纪念章。

  我以前听父亲说过。这枚纪念章是1953年10月底,抗美援朝战争结束后,贺龙元帅率领慰问团到达平壤,亲自为志愿军战士颁发的,于父亲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

  这枚纪念章章体不大,长方形的轮廓,比指甲盖略宽些,天蓝色的漆面已经大部分脱落,失去了亮眼的光彩。章体的上部分是一只和平鸽,正展翅飞翔,仿佛在诉说那段战火纷飞的岁月。鸽翼下方,是“和平万岁”四个繁体字,拙朴而厚重,如同从历史深处凿刻出来的碑文,每一笔都浸染着烽火硝烟与生命的分量。

  父亲坐在椅子上,用袖口轻轻擦拭着那枚徽章,动作轻柔得如同抚摸初生的婴儿。粗粝的拇指缓缓抚过鸽子羽翼的纹路,窗外的光线恰好落在他微微颤抖的指尖,将那饱经风霜的沟壑照得纤毫毕现。

  他的思绪又回到了过去……

  1950年10月,父亲黄国让刚满二十岁。得知美帝国主义侵略朝鲜,威胁到新中国的安全,响应“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号召,雄赳赳,气昂昂,奔赴抗美援朝最前线。

  和父亲一起入伍的,还有他的好友,我们家的远房表亲杨学礼。部队在丹东集训,父亲分在步兵连,杨学礼分在炮兵连。一天,父亲训练时不慎左侧小腿韧带拉伤,上级领导就将他和杨学礼进行了对调。

  谁曾想,1951年3月,杨学礼所在的连队在三八线以南100公里的地方,遭遇美军飞机的轰炸,杨学礼壮烈牺牲。他的音容笑貌,永远定格在异国的焦土之上。

  后来,父亲多次对我们提起这件事,并感慨万千地说:“杨学礼是我最好的朋友,如果不是我训练时韧带拉伤,牺牲的肯定就是我了。是杨学礼的命,换了我这条命啊!万幸,他家有五个兄弟,他是老幺……若换了我,咱黄家四代单传,这一脉……可就绝了根了……”话语未尽,那沉重的叹息和眼底深埋的愧疚,如同无形的刻刀,在我们心头留下深深的印记。

  父亲在战场上,被猛烈的爆炸声震破了耳膜,听力严重受损。从朝鲜回国,组织安排他在区供销社工作,他却因“耳朵背”,与人交流不方便,就自愿回家当了农民,将半生荣光与半世伤残,都深深埋进了泥土里。

  抚摸了一会儿纪念章,父亲缓缓起身,又像往年一样,在院坝中央摆放一张小方桌。放上酒、肉、水果,将那枚纪念章,庄重地放在小方桌中央。

  一对白烛点燃,细长的火苗轻盈地舞动,三炷青烟袅袅升腾,在空中盘旋成一道道虔诚的弧线,纸钱化为灰烬,凝聚了对战友浓浓的思念。

  父亲叩首作揖,表情庄严肃穆,很有仪式感。在烟缕盘旋中,我看到泪水从他那沟壑纵横的脸颊流过。

  这是父亲多年养成的习惯,我小时候很不理解,以为他是在搞封建迷信,心里有些抵触。所以每到这时,都会悄然走开。现在我才真正明白,父亲不是在搞封建迷信,而是在缅怀杨学礼,缅怀那些为国家为人民献出生命的战友,是在和牺牲的战友坦诚交心,这是一份珍藏在内心深处最炽热的情感。

  我们六姊妹相继成家立业,总想着劳碌一生的父亲该享享清福,看看世界。提议带他去美国、日本、欧洲看看,见见世面。

  “到美国?不去!美国鬼子太坏了!提起他们,我都恨不得捶他们几家伙!”父亲听了我们的建议,不但没答应,还咬牙切齿。

  “那去日本看看吧,日本也很发达。”我试着提议。

  “小鬼子更坏!当年他们杀害了我们那么多同胞,还不认错!他们再发达,老子也不去!”父亲再一次干脆地拒绝,还爆了粗口。

  我明白,父亲他们那一代人有他们自己特殊的经历,特殊的认知。烙在思想深处的观念,是很难改变的。

  “那你想到哪里去耍嘛?”我轻声探问。

  “我这一辈子唯一的心愿,就是想到朝鲜走一走,看看我当年打过仗的地方,看看朝鲜现在建设得怎么样了。”父亲满怀真情地回答。

  2015年4月,85岁高龄的父亲,终于在我的陪伴下,踏上了重返朝鲜的旅程。

  父亲是带着平壤被炮火摧毁的原始记忆,踏进朝鲜首都的。当他看到宽阔笔直的千里马大街、看到一座座气势恢宏的建筑时,不禁大为惊叹。

  “你看这街道修得多好!当年美国把平壤炸得破破烂烂,全城找不到一座完好的房子……”父亲看着眼前满是新气象的平壤,连连感叹。

  在中朝友谊纪念塔的荣誉纪念室,父亲拿着放大镜一页一页地翻看志愿军烈士名录。翻了一本,又翻另一本。导游叫了几次,催着上车去下一个景点,他都无动于衷,继续拿着放大镜翻看。

  “爸爸,该走了,全车人都在等您呢。”我不得不反复提醒。

  “我想找找看,有没有杨学礼的名字,有没有我熟悉的名字。找了半天,一个都没有找到。”父亲抬起头,浑浊的眼里充满了孩子般的失落与不甘,低沉的声音里浸透着遗憾和痛楚。

  为了不耽误行程,我只有狠下心,强行拉着他离开了荣誉纪念室。

  旅程接近尾声,参观完妙香山、板门店和金日成故居,父亲鼓足勇气,向导游提出了一个新的请求:“导游同志,我想在朝鲜多待几天,到上甘岭去看看,行不行?”

  “老人家,旅游行程是早就定好了的,不能临时变动。而且,上甘岭现在是军事禁区,不对外开放,对不起呀。”导游回答。

  上甘岭,是父亲战斗过的地方,是他耳膜被震破、无数战友长眠的地方。未能再次踏上那片浸透血泪的土地,未能亲手捧一把浸染英魂的焦土,成为父亲这次旅游唯一的遗憾。

  虽然没有重登上甘岭,朝鲜之行仍然是父亲晚年最明亮的记忆。经过朝鲜旅游之后,他时常拿出那枚纪念章,默默地抚摸一会儿。

  那枚小小的纪念章,早已超越了物质本身,成为父亲崇高的精神寄托。

  我小时候很顽皮,不知道那枚和平纪念章对他老人家的重要,有一次偷偷拿出来玩,还拿到学校里去显摆,几个同学抢去看了之后,不还我,还互相甩来甩去,把纪念章的别针给弄断了。父亲知道后,顿时火冒三丈,啪的一巴掌扇在我的屁股上。父亲对我们每个孩子一直都很慈祥,从来没有给我们搞过“武力镇压”,没想到竟为我拿出去耍,弄断纪念章的别针而对我痛下狠手,足见这枚纪念章在他心中的地位。

  从那以后,纪念章被他当成心肝宝贝一样珍藏起来,再也不准我们碰。每年正月初一,他才独自取出,翻来覆去地端详,用手指擦一擦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

  今年春节,祭拜结束,父亲把我叫到跟前,将纪念章郑重地交到我手里,语重心长地说:“北平,我95岁了,也活不到几年了,脑子也开始犯糊涂了,我把这枚纪念章交给你,希望你好好保存。杨学礼的父母亲我以前还是经常去看望他们,只是那个时候要养你们六姊妹,生活条件差,没有给他们多少帮助。人啦,不能忘记根本。以后他们那一家如果有事找到你,你一定要尽心尽力地帮忙哟。”父亲满脸真诚,满脸沧桑,满脸期许。

  我接过纪念章,思绪万千。这枚纪念章,不仅仅是一段历史的见证,更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和传承。它让我明白,那些为国家、为和平献身的英雄们,永远值得我们铭记和缅怀。父亲用他的一生,守护着这份记忆,而我,一定将这种精神一代一代传承下去。

  我紧紧握住父亲的手,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这一刻,我终于理解了父亲多年来的坚守和执着。

来源:中山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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