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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事|见沧海之阔 穷天地之想

作者:陈慧 时间:2022-05-15 15:41:02

我从何而来?我向何处去?这是困扰人类的终极哲学问题。 

在5000年前的龙穴遗址,留下大量夹沙陶、精美彩陶的中山先民们,从何而来?又向何处去?这是中山博物馆人一直在寻求真相的探索。

民间世代的传说,文献中的片言只语、合理大胆的猜测,都不是拨开重重历史迷雾的准确方式。

“你的依据是什么?”这是胡颂科常问的一句话。这位老博物馆人坚持认为,历史真相只能由真实的史料依据说话。

博物馆人,就是寻找真实依据、拨开历史迷雾、追踪真相的侦探。

●挖掘碎片中的5000年沉淀

2022年5月,中山市博物馆新馆开始启用,与旁边的旧馆融合成为院落式的一个博物馆群。去年刚退休的老博物馆人胡颂科,站在新馆与旧馆之间感叹:“中山市博物馆在成立38年后,终于迎来了第一座为博物馆而专门建设的现代化正规场馆。”

38年在漫长的人类历史长河中,如同一粒微不足道的细沙。具体到中山市博物馆,则是一场从1984年起步,探索中山历史的漫长跋涉,至今仍未停步。

 “1984年年底,建馆时共5个人,我1985年进馆,是第6个。大家多是从工厂调过来,要么就是搞音乐的,要么是学美术的,没一个是博物馆专业的。”胡颂科说,就是这样一支临时组建的队伍,却一边学一边干,做了大量的考古调查,为中山市博物馆收藏了许多珍贵文物,为中山历史起源提供了一定的文物证据。 

1986年在南朗镇平顶村平顶山东南坡上的平顶山遗址考古调查时的一张照片中,年轻的胡颂科手拿一把小铁镐,光着脚站在泥地里……当时没有洛阳铲等专业工具,那几把军用的小铁镐、小铁铲还是建馆初期找县武装部要的。这支半路出家的队伍,也不具备考古资质,只能做基础的考古调查。

大伙儿一有空就就骑着自行车去各地转转,连馆里的一位老门卫也自发地加入“寻宝”队伍。“杜大爷一到周末,就自己骑辆自行车去逛工地。有一次,他捡回来几块粘着泥土的碎陶片,我们当时不懂,就拿去找专家,初步断定是新石器时期的陶片。”


胡颂科 ( 摄影|余兆宇  )

20世纪80年代后期,也正是中山改革开放迅猛发展之初。道路、工厂、住宅,陆续兴建,施工工地不时就有遗物发现。老一辈的博物馆人,走过工地、爬过荒山、踏过茫草,还有一些连定位都难以标记的沙田地区……许多古文化遗址的文物就在早期博物馆人艰辛的野外调查中被陆续发现,并得以留存至今。

龙穴遗址出土了新石器中晚期的完整彩陶盘、碗、夹沙陶罐、有段石锛;

下沙遗址出土了相当于商周时代的磨制石戈;

平顶山遗址出土了汉代铁锸、陶纺轮;

飞驼岭遗址出土了宋代龙泉莲瓣青瓷碗……

这些一件又一件粘着泥土、携带着历史基因密码的丰富文化遗物,成为中山先民5000多年就已生活在此的真实证据。

●他们不知时光,却一直守护时光

每一件真实的文物,都如同一个家族中的人,必须有着谱系的支撑。对于每件文物的来源、断代,胡颂科都坚持必须要有可信的史料依据。

1986年4月下旬,有人在大涌镇安堂村一个工挖泥时,发现一座石室墓穴。闻讯赶到现场的胡颂科,发现了两块墓碑,其中一块隐约刻有“香山教谕”字样。心中迫切想破解这石碑秘密的胡颂科,马上骑着自行车,飞快地赶回城里,到方志办翻史料。


胡颂科(左一)参与考古遗址工作。( 摄影|余兆宇  )

一番查找,他果然在志书中查到这是元代的一个教育官员职务,墓主人高玄生的名字也曾有记载,其在元泰定中任香山教谕。“历史存留这么短的元代,在中山也留下了真实的印记,太难得了。”

文物工作不止是考古调查与发掘,更重要是破解其携带的历史基因密码。即使条件技术手段有限,当年的博物馆人还是尽力把历史的证据留存下来,以供后人破解。1986年,中山市文物志编写组成立,1988年拟定初稿,1999年才终于定稿出版。这是中山市在新中国成立后,编印的第一本《中山市文物志》。

作为此书的副总编辑,胡颂科1993年离开博物馆,但此书“以物为纲、以物见志、以物带人、以物见史”的编辑原则,却一直是他从事历史文化工作的原则。“要尊重历史、以对历史负责的态度,尽力去伪存真。没有依据支撑的历史疑团,就留给历史去解决。我相信随着科技的进步,历史的迷雾终将会散去。” 

至今,这世界仍有无数的博物馆人,终其一生都在探寻每件文物背后的密码。他们不知时光,却守护着时光。 

●对文物的热爱始于颜值终于“研值”

2000年,刚从博物馆考古专业毕业的周剑,猝不及防就掉进了文物堆里。博物馆的工作人员,待文物入库后,要对其进行清理、分类、拍照、测量、登记、编目及定位等工作。“旧库房里的文物架堆满了文物,轻的在上面,重的在下面。一些大件的器物等,只能放在地面。库房空间毕竟有限,我们只能在库房走廊上开展相关工作,在给文物登记、测量、拍照时都得小心翼翼。”


周剑 ( 摄影|余兆宇  )


龙穴遗址出土了新石器中晚期的完整彩陶盘、碗、夹沙陶罐。

旧博物馆只有临时展厅,文物展出机会不多,从1984年成立,市博物馆收藏的众多文物,绝大部分时间只能窝在狭小的库房里,保管条件更为受限。周剑和同事们每隔一段时间,就定期给老宝贝们做“体检”。请专业团队为书画类藏品装裱、金属类藏品除锈、纸质类藏品消杀等等。

展览不是文物与观众见面的唯一渠道,文物被关注,也不仅因为颜值。文物向公众展出,更注重的是其“研值”。如今已是市博物馆本土文化研究室主任的周剑,在做好文物保护工作的同时,致力于扩大文物研究成果的公众利用途径。近年市博物馆进行着数字博物馆建设,把一些文物的研究成果、文物照片数字化和3D图像等放在博物馆网站上进行资源共享。2019年馆藏特色资源数据库建成,涵盖了中山华侨历史和漫画历史两大类资源,旨在文化惠民。“除博物馆的同行外,还有高校的师生、历史爱好者,甚至一些海外的研究者,都可以共同利用这些历史文化资源,开展深入的研究。曾有西班牙巴塞罗那大学历史系在读博士生,通过网络查到我们的华侨史料,来函授权使用其中一件华工国籍证明书,我们给予了大力支持”。

新馆有固定展厅,这些被大伙儿小心呵护、养在深闺的老宝贝们有了专属舞台展露风采,也有了更豪华的新居。库房面积除增大外,还配备了修复室、实验室、消杀室、摄影室等专业的功能室。市博物馆计划在“十四五”期间,完成共200件文物的3D扫描数字化,并对公众开放共享。“以后我们将建成藏品管理系统,还将更多的藏品进行数字化,放到官网对外开放查阅,这样公众利用起来会更方便”。

从当初入行时的手写卡片编目建档,到如今的藏品管理系统,周剑亲历了这些千年文物得以“一眼千年”的历史转变。未来的博物馆并不遥远,数字化承接着连接过去、现在、未来的宏大使命。

●在这里和观众一起与世界对话

通过对藏品和历史的深入研究和系统化展示,不仅文物的“研值”提升,也大大丰富了博物馆的内涵。

新馆的中山华侨历史陈列展厅,有许多内容来自于海外一些史料或华侨文物捐赠:

1867年正月十六日香山县人谭斗在澳门画押前往古巴哈瓦那的雇工合同;

1885年香山人关康祺到澳大利亚做工,后来经商事业有成,他在晚年自传中提及“男子志在四方”;

1889年香山人李恩富在《北美评论》发表The Chinese Must Stay(即《中国人必须留下》),反对种族歧视;

1906年,美国三藩市地震后,香山人欧阳庚和陆润卿等全力投入救灾和唐人街重建;

1914、1939年,香山人林朝和长子林计安两代人的口供纸;

1924年,香山人林仲池在《檀埠隆都从善堂缘起》写到:“我都人足迹所到之地,即我国魂梦绕所至之区”……


李光先 ( 摄影|余兆宇  )


位于大涌镇安堂村小洋山东南面山丘上的高玄生墓挖掘现场。

“走进这里,就像跟随香山前辈在大半个地球留下真实足迹,走向世界。”市博物馆陈列部的李光先为了更好地呈现展览,查阅了大量的海内外史实资料,寻找香山人的蛛丝马迹,发现各种人物形象。“不仅是一些名人,还有普通的华工、华商。展览中提到的每一个名字、背后都有真实史料的支撑,有着真实的故事,以及众多历史细节的考证和确认。”

他带记者来到展厅一个角落的展柜前,里面摆着唐人街的3个经典菜—―黑醋咕噜肉、宫保鸡丁、炒牛里脊,逼真的复制模型让人垂涎欲滴。这3个菜是他在翻阅了众多美国、日本、秘鲁的中餐食谱后,挑选出来的有着最真实“历史味道”的菜式。

展览不是简单地将史料罗列。快速走完新馆的展览厅,大约需要1小时。这1小时里,需要浓缩讲述5000年的中山故事。

满库的文物,如同散落在历史长河上的众多光点,需要有一条主线将这些亮点和无数细节串连起来。这不仅考验着博物馆人对文物和史料的挖掘研究,也是他们对历史、对世界的观点呈现。

走进新馆参观,李光先常会在某个展位前停下来,询问大家的观感。“没有标准答案,每个人都可以有自己的看法。”他认为观众走进展厅,不是来读教科书获得标准答案的。不同年龄段、不同层次的观众,关注点和兴趣点也会有天壤之别。博物馆的陈列设计应在展示历史的变化过程中,让观众产生情感共鸣,产生多元化的启发和思考。

“博物馆就像是一个大柜子,里面有很多不同的格子。观众每打开一个格子就能发现一个新的世界,在这里,可以与世界对话。” 

●没有什么比好奇心更能引发思考

走进博物馆的观众,不一定会了解艰辛的文物野外调查,也不一定会沉迷于历史真相的研究,甚至不一定能发现众多“小心机”的陈列设计,但却一定会遇见连接这一切的纽带——博物馆讲解员。

文物是死的,人是活的。历史或许是沉闷的,但讲解员却是鲜活而明快的。资深讲解员闫政,虽然所有讲解词都烂熟于胸,但每次讲解仍有变化。“不同的观众要因人施讲,跟他们互动,寻找现代生活与历史中的相关点,让观众对历史中的人物、场景产生共鸣,才能听得懂,记得住。”跟着她在新馆的展厅里浏览,就如同在朋友家参观一般轻松有趣。她带着我们弯腰走进水上人家的小屋,经过某处时摸摸粗糙的蚝壳墙,又或提醒我们抬头看看上面的船底,如同置身海底的场景。她积极调动着观众的手、眼、口,还不时提个小问题,让大伙儿动动脑筋。毕竟,没有什么比好奇心更能引人思考。

这种看似轻松、跳脱于讲解词的举重若轻,考验的是讲解人自身历史知识和人生阅历的积累厚度。回顾10多年的讲解经历,闫政却始终还记得2006年初做讲解员时的尴尬。

刚到中山在商业博物馆做讲解员时,她对本地的风土人情还不太熟悉。一名观众想顺便买点中山的特产,就问她中山杏仁饼是软的还是硬的?杏仁饼虽见过,但她没亲自尝过,只能尴尬地回答,自己也不知道。如今的她早已把中山当作自己的第二故乡,许多史料文献上常出现的重要文化点,她都要去实地走一趟。她期待着与更多走入博物馆的观众互动,如朋友般共聚共享文化与学习的乐趣。在数字化发展的如今,为何人们还愿意走进博物馆?因为真实的文物有着不可替代的魅力,也因为一代代博物馆人的坚守与创新。

他们收藏保存人类的“共同记忆”,追求历史真相。

他们埋首研究人类的“共同文明”,交流互享进步。

他们与这座城市的人们,见沧海之阔,穷天地之想,共同盼望让历史照见未来。


闫政 ( 摄影|余兆宇  )


◆《中山画刊》编辑部
◆文:陈慧
◆图:余兆宇
◆编辑:文智诚、刘永盛
◆二审:明剑
◆三审:岳才瑛
◆素材来源:中山画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