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河岸边,看芦花。
入冬,天寒,芦苇枯,芦花碎。
人们,总喜欢赞赏“残荷”之美,其实,芦苇枯、芦花碎,同样别具一种美的情致。
芦苇枯,枯了的芦苇,失去了它的柔韧之性,变得枯硬,枝叶俱枯,俱硬。寒风一起,吹拂芦苇,枯苇即发出唰唰的声响,那种声响,干涩、粗糙、生硬,有一种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但我觉得,那份硬,其实是一株芦苇,生命最后的倔强。纵是死亡,也要以一种坚挺的姿态存在着。
色彩,不再郁然一绿,而是白,是一种枯之白。那份白,也硬,刺拉拉,发着生硬的白猎猎的光。是寒光,枯寒之光。苇叶如刀如剑,晴光下,刀光剑影,是刺破寂寞、划响寒气的刀光剑影。我顺手采一片苇叶,用手指去摩挲,砂纸一般的粗陋、滞涩,你再也感受不到从前生命里的那种柔滑。气息消尽,一天天干枯而去,一片苇叶,留下的,也只是一种明证而已。不过,有这份“明证”就好,它见证了春,见证了夏,见证了秋,然后,在冬天里,把自己枯萎成一张“明信片”。
苇秆儿硬,硬,则易折。
寒风急骤,许多枯苇便折断了。折断了的枯苇,横七竖八,或倾斜,或倒伏,呈现出一种凌乱、残缺之美。倒伏严重的地方,一地狼藉,看着,让人心寒,叫人心痛。生命脆弱如此,奈何奈何?
都说“留得残荷听雨声”,其实,枯苇听雨,亦佳。雨点,落在枯苇上,噼里啪啦的声音,也清脆,也响亮。那声音,仿佛是一种唤醒,声声,唤醒着那些正在睡去的枯苇。尤其是,天落雪霰,雪霰如珠,打在生硬的枯苇上,是一种明亮的撞击,真有“大珠小珠落玉盘”的美感享受。
多数人,看芦花,只是一味赞赏芦花的白,盛赞“芦花如雪”。殊不知,芦花的白,也是有一个过程的,也是有层次感的。
芦穗初秀,一束,呈淡黄色,渐渐散开,便展现出黄白的色彩。多数人还不知道的是,芦穗上有很多分叉,分叉上附着着很多花苞,太小,若非细心,你根本看不出。这些花苞,才是真正意义上的芦花。
花苞开放,色白,是一种干干净净的白,一种细腻、纯洁的白。花苞渐开,芦穗渐白,花苞开到极盛处,芦穗全然一白,这也才是真正意义上的“芦花白”。芦花白,白如雪,是一大朵一大朵摇曳枝头的圣洁白雪。这个时候,每一支芦穗,都进入了生命的极盛期,丰腴、肥美,皎洁灼灼,大美如斯,震撼人心。
芦花如雪,其实,比雪更软,更柔,更滑,更顺。这个时候,河岸看芦花,一大片的芦苇,美到了极致:随风摇曳,飘雪朵朵,纵目而望之,则皑皑然,一派明亮,一派圣洁。
盛极,则衰。随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就是芦花的衰败期。
色彩,渐趋黯淡,白色的花絮,开始凋零。花絮,丝丝,缕缕,不经意间,随风飞走,在芦苇丛中游逸,在半空中飘荡,在一只鸟的翅膀上,一飞冲天。风大的时候,花絮漫天飞舞——芦花碎,碎成飞雪满天,碎成一帘幽梦。
不过,这一“芦花碎”的景象,却也别有一种美:漫天飞舞,如花悄然绽放,纷纷扬扬的景象,给人一种凌乱之美,也给人一种纷繁之美。如白色的火焰,簇簇燃烧,照亮、温暖了这个冬寒的天空。
芦苇枯、芦花碎,深冬里,一片芦苇,绘制着别样的衰枯之美。
不过,我们明白:这种衰枯里,蕴含着的,其实是一种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