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机穿越云层载我抵达黄海之滨,胶州湾大桥的落日又让我错觉还在深中通道,金晖里,我已“回”到青岛。
对于我曾去过又留恋的地方,再次去往时,我喜欢用“回”字。十五年前的初秋,我和大学闺蜜首次来青岛,奔着海滨胜地、主打一个悠闲,大家默契好不做太详尽的攻略。旅途中的某天,我们漫步在老城区小鱼山一带,于红瓦绿树洋房庭院中偶遇了连串历史名人故居路牌,甚是惊喜。回来后,我不仅怀念青岛的碧海蓝天,更留恋它的人文气息。经过一番“补课”,又促成了我对青岛另一面——作为历史上的人文重镇,有了新一轮的心驰神往。“还会再来”终于在今夏实现,小鱼山一带仍是重游故地的首选。
因得天独厚的自然环境、文人相呼的聚集效应、多元文化的交流融合等,上世纪三四十年代,曾有老舍、闻一多、沈从文、梁实秋、杨振声、赵太侔、萧军、萧红等众多历史文化名人来青岛执教、客居或疗养,繁星璀璨。因此这里名人故居星罗棋布,以小鱼山为最。
按照计划,我们这趟挑了两处开放的故居重点探访,其一是黄县路上的老舍故居,又名骆驼祥子博物馆,它是老舍先生在青岛的第三处居所,国内首个以文学作品命名的博物馆。老舍先生在此居住的不到两年时间里写成了被誉为写得最好的有关人力车夫的长篇小说《骆驼祥子》,这也是他辞去教职、转为职业写家的第一炮。这座带有庭院、曾年久失修的老楼,经修葺后于2010年落成开放为故居展览馆,那一年恰巧正是我第一次漫步小鱼山的那年,可惜那一天路过门口时已是黄昏,吃了闭门羹,遇见却又不得。
今趟再来,首先是如了愿,再者是有惊喜。一般的文人故居,多有文房四宝来还原“当年的他”,然而走进老舍故居小楼的第一道门,首入眼帘的竟是立在左边的一排兵器,刀与矛!这惊喜源于我未有“深刨”老舍先生的生活经历。原来,文人老舍并不文弱,为了锻炼身体,他每日晨起练武,刀枪剑戟运用自如。这又让人想起他有一部小说《断魂枪》,描写主角表演武功时的文字很生动。笔者也是行家。一个文武兼备、刚柔相济的老舍在此恭候每一位游客。
参观完老舍故居,我们沿福山路去往康有为故居。途中经过一个岔路口,我只是抬头多看了旁边那墙厚厚的爬山虎一眼,竟又遇见了沈从文故居和洪深故居,情景恰似当年。因为这两处故居并没开放,即使见过,印象不深,此刻重遇,又似初见。福山路依旧宁静,万里无云的蓝天、庭院洋房的红瓦、覆满爬山虎的大理石外墙、悬吊或杵立的电线电杆,“年迈却不失气质”,随手一帧都有风格。
拐进福山支路,迎来一段下坡的石板路,没几步,毗邻民居的康有为故居“天游园”便到了。这里曾是青岛最早的一批德国建筑之一,德占时期总督府要员的官邸,康有为晚年居此“卧榻听涛”,更谓“青岛此屋之佳,吾生所未有。”
重走小鱼山,时代风潮和个人心境已然不同,但所见所闻让“地灵”与“人杰”的感受依然深刻,一个问题也随之冒上心头:当我探访名人故居时我在体验什么?
俄语文学作品翻译家刘文飞在访谈中提到过一段经历,他在布拉格寻访俄国女诗人茨维塔耶娃居住过的地方时,发现尽管环境没有变化,但“里头什么也没有,书桌也没有”,而门口一棵贴着地面生长的奇树、据说茨维塔耶娃会坐在上面读信写字的树,却让他在翻译中产生了不一样的灵感,于是,我们在《书桌》组诗中能读到这样的中文翻译句子:“我忠贞不渝的书桌!谢谢你给我树身,树身成为书桌,书桌依然是活的树身。”
上海“网红”武康大楼,曾是上海文艺界名士的聚集地,郑君里、孙道临、王人美等曾居住于此,它的对面是宋庆龄故居。当我第一次站在它对角线的“最佳打卡点”时,不仅仅是从建筑爱好者的角度,把它作为一座法国文艺复兴风格的建筑来欣赏,我也好奇里面的故事。后来,我在《蚌壳与珍珠——上海武康大楼居民口述》一书中“听”到了一段段往事旧闻、“看”到了一个个生活场景,当再一次站在武康大楼对面时,便仿佛眼睛加了图层、耳朵配了声道,历史名人的故事、普通居民的回忆以及当下鲜活的车水马龙叠加交织,上海滩的时光变幻在个人心中上演了独一无二的映画。
思绪“回”到青岛,置身小鱼山历史文化名人街区的我又不免感慨。我在这里亲身感受小鱼山的优美和灵韵,想象那个年代这方土地为众多文人墨客提供的一片清净气候,这些都在潜意识里化成了他们沉淀的思绪、发散的想象和肆意流淌的笔泉,为世人留下了弥足珍贵的文化遗产。20世纪30年代是老舍先生的创作高峰,客居青岛正是在此期间。他在安定的环境、黄金的时期写出了享誉世界的《骆驼祥子》。
故居是名人人生轨迹中的一处“地理坐标”,留下温度,也留下密码。打卡之外,关于参观名人故居的意义,坊间或学界已有许多提炼总结。而仅就个人体验来看,身临其境时,虽不能与历史同频,但不妨碍藉由已知的材料,追溯历史的气息,在时间与空间中偶遇吉光片羽,在认知与想象中自由浪漫驰骋,在往昔与现实中游走观照,与故人产生某种情感链接,美妙便在此间,或似没抓住什么,却许已悄然满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