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一场暴雨将我惊醒。天气凉爽,心中惬意,我骑车带女儿去兜风。
时近早秋,雨后的村庄,安静祥和,唯有耳边偶尔传来几声蝉鸣。沿途皆稻田,稻穗金黄,已是丰收季节,却没有往日“双抢”时节的繁忙景象。上午,收割机只用几分钟就收割完了我家门前那块稻田。曾经让村人谈之色变的“双抢”,终于被收割机打败。
儿时,每至七八月之交,父亲带着全家,与时间赛跑,与雨季赛跑,夜以继日,在家中那七八亩田地里割谷、插秧。这是我小时候最为难忘的一段时光。割谷先从远处的七斗丘、九斗丘开始,再到上曾家田、下曾家田,最后才到屋前那一亩水田。手持镰刀,把腰深深地弯下去,左手握住稻梗,右手用镰刀奋力割断。每天都在重复这一动作。太阳下山了,月亮出来了,蛙鸣蝉噪,蚊叮虫咬,总期待早点收工,没有完成当日任务,断无可能。收割完一块田,再到下一块。割完稻谷,没过几天,又要开始插秧。
父亲过世后,母亲方才将农田流转出去,租与他人耕种。此时,我已离开家乡,参军到了南方。每年回乡探亲,看着村民的生活一天天变好,较之三十多年前,有了天壤之别,心中莫名欢喜。近年,收割机普及,撒秧代替插秧,村人再也不用顶着大太阳去割谷,不用忍受蚊虫叮咬去插秧,甚至施肥也开始由无人机代劳。家家户户装上了宽带和网络电视,用上了自来水、液化气。村道被改造成了宽敞的水泥路,村民的出行工具,由自行车升级成了电动车和小汽车。老人们还是喜欢吃自己种的菜,每家每户的房前或者屋后,都有一个菜园。
我们兜风回来时,母亲已将晚饭准备好。小餐桌上,茄子紫、豆角绿、南瓜黄,惹得我食欲大开,捧起一碗饭吃得干干净净。放下碗,我对母亲说,我去菜园锄草了。而后,我光着脚,扛起一把锄头,走向屋后的菜园。我的脚离开土地太久,它们不再和我熟识,一路上用它们的“刀”、用它们的“戟”惩罚着我。我小心翼翼向前,心存愧疚,亦满腔热情。我把锄头深深地挖进泥土里。雨后的泥土松软湿润,散发着浓重的土腥味。这种味道触及我的灵魂,我曾将它深埋于此,像埋藏一去不复返的童年,而今我们方才重逢。
后来,母亲牵着女儿的手走过来。我手扶锄头,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珠,心满意足地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女儿抢过锄头,说也要帮奶奶锄地。母亲站在一旁,笑呵呵地看着我们。我告诉女儿哪些是草,哪些是菜,然后手把手教她锄地。蛙声更紧,蝉声嘶鸣。母亲说她想起一首关于知了的儿歌。女儿央求道:“奶奶,我想听,我想听。”母亲笑着唱了起来:“知了儿喊,早谷儿黄,幺姑儿挑水泼稻场。路又远,水又深,打湿幺姑儿的脚后跟。脚舂米,手做鞋,还说幺姑儿不勤快。”唱罢,母亲不好意思地笑了。女儿连说好听,一定要母亲教她。
天色向晚,晚霞满天,蝉声激越。母亲与女儿在前,我扛着锄头在后,女儿天籁般的歌声在空中流淌,指引着我们回家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