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叶闻到从虚掩的院门内飘出的烧鱼味,五脏庙咕咕叫了起来。老叶从厨房探出头来:“儿子,快洗洗吃饭。吃完饭早点休息,明天跟我去参加猴魁制作技艺大师选拔赛。”
小叶说:“咱家山上的新茶还没摘完呢。再说那玩意有啥看的?从小到大看得眼睛都起了茧。”
老叶将鱼端上饭桌,叹了口气:“不行,你必须去。猴坑杨家小子也去。人家比你大不了几岁,那手艺连我都服,你得跟人家好好学学。等你手艺学成了,爸就放心养老了。”
小叶最怕父亲说老,虽然心里不情愿,但还是说:“行行行,明天我跟您去。”
小叶是村里十八户人家中唯一留守的90后。十年前,他在义乌一家四星级酒店做服务生。因他长得帅、聪明、肯吃苦,没几年就升为大堂经理。虽然工作还算顺利,收入也不错,但“晴时早晚遍地雾,阴雨成天满山云”的大山,漫山遍野的茶花,缠着五彩云般头巾的采茶女,还有老叶烧鱼时散发出的醉鱼草的香气,时不时跳出来挠他几下。
四年前,他在酒店大堂刚泡上一壶猴魁,德国客人迪姆走过来问他:“叶先生,你泡的什么茶?这香气多么似兰花啊。”
小叶赶紧给客人倒了一杯茶:“迪姆先生,这是猴魁。”
德国人将茶放到鼻尖处,用力翕动着鼻翼,说:“猴魁?好奇怪的名字。在哪里能买到?”
小叶有些抱歉地说:“这茶是我父亲炒制的”。
当夜,德国人用一瓶价值不菲的赛维纳葡萄酒换走了小叶仅有的一小包猴魁。德国人宝贝似的捧着茶叶的样子,和他饮茶时享受的表情,一下撞开了小叶心中那扇虚掩的门。
当小叶告诉老叶他决定回乡发展时,老叶先是兴奋得连喊了几声“儿子”,接着沉下脸问他:“别人家的孩子都往外跑,你回来做啥?你已经混得不错了,怎么又想回来?”
小叶便将德国人是如何用酒来换猴魁的事情告诉了老叶,接着又说,“爸,你不知道,大堂经理那活是伺候人的活,不好干。我想好了,利用我家茶园的丰富资源开直播。爸,你放心,我不仅可以帮你料理茶园,还能通过直播推销太平猴魁、竹笋、蕨菜、土鸡蛋。”老叶听完一句话没说,拿起簸箕往屋外走。
自打小叶回来,老叶逢人便说,“我儿子孝顺,知道我干不动了,回来接手茶园的。”小叶心里清楚,别看父亲这么说,但他内心并不安稳。去年春节,他听父亲跟来拜年的小叔说:“别看小叶回来,他还是不懂我们为啥坚守在这儿。哎,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荒了可惜啊!”小叶想,老叶说的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无非是手工炒茶技术。他不禁腹诽,这都什么年代了,机器制茶已经全方位普及,谁还手工炒茶。可慢慢地,当他爱上一壶茶、一碗饭,在山上一待一天的日子,他开始琢磨父辈们说的老祖宗留下的东西,不只是人工炒茶术那么简单,这里面还应该埋藏着难以言说的情感,和一份近乎信仰的坚持。
第二天上午九时,120分钟的猴魁大师选拔赛正式开始。18位参赛选手在助手的帮助下,进行拣尖、杀青、理条、烘焙等工序。小叶绕过众人,来到一口直径约70公分的铁锅前,见杨家小子正以手当铲,不停在100多度的高温铁锅里来回翻炒两叶抱芽的猴魁鲜叶。他的动作淡定飘逸,茶叶带得轻、捞得净、抖得开。伴随着若有若无的吱吱声,从铁锅里接踵传出青草味、淡淡的臭味、淡淡的清香、金银花香。最后,沁人心脾的兰花香气才弥漫四周。看着杨家小子布满疤痕、绿中透黑的双手,小叶不禁脸色一红。老叶因为他炒茶时戴手套,说过他N多次,“儿子,这做茶和做人一样,得用心对待它。你戴手套炒茶,能感受到茶叶的温度和含水量吗?”可他从来不听。
回家的路上,老叶问一直沉默着的小叶:“儿子,这趟没白来吧?”
小叶瞟了父亲一眼,也不回答老叶的问话,而是哼起了刚才在心里自编的小调:“推开那扇虚掩的门,寻觅茶山深处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