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晋诗人谢混《游西池》诗云:“景昃鸣禽集,水木湛清华。”是的,夕阳西下,飞鸟合鸣,水色与树木澄澈明丽,交融如画,秀色可餐也。千余年之后,“清华”二字竟成为一所著名学府之名,其名声响彻大江南北,“水木清华”更作为匾额悬于清华园工字厅北侧,配以“槛外山光历春夏秋冬万千变幻都非凡境,窗中云影任东西南北去来澹荡洵是仙居”之联语,将昔日的皇家园林点化为一方人间仙境。然“水木”之义,不止于景,更暗合五行生生之机:水能生木,木亦涵水,相生相长,至柔至韧,其中藏有人间大道。
水,天下至柔,随物赋形,却可穿石。因岸而成江河,因器而成方圆,似无坚持,然假以时日,竟能在坚石之上留下深痕。人生之道,亦当如此——不争一时之强,不显一刻之刚,以柔韧之姿,徐图长久。老子言“上善若水”,非谓懦弱,而是善处卑下,涵容万物,近乎于道。清华园中那一泓静水,默然映照着天光云影,四季更迭而不失其清,正是柔韧的见证。我每至清华,必至此地,原因正在于此。
木,生生不息,向上追光,向下扎根。不似金之易折,不似土之易陷,木有韧性,有生机。虽遭风雨雷电,仍可春来发枝,再现欣荣。人生如木,既需仰望星空,亦须脚踏实地。唯其如此,方能在世事变局中屹立不移。《论语》有云:“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木之强,非在刚硬,而在其经冬不死、逢春再发的生命力。清华古木,苍劲依然,正是此理写照。
水木相生,水润木荣,木固土水蓄,循环不绝,和谐共生。五行之中,金易折,火易焚,土易滞,惟水木相济,柔韧绵延。人生在世,若只知刚强而不懂柔韧,只知进取而不知退守,易遭挫败;若一味柔顺而无坚持,只知退避而不进取,则易陷消沉。唯有如水之柔、木之韧,方能从容应对世间变幻。宋东坡居士屡经贬谪,却吟出“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之句,其间旷达,正是水之随遇而安、木之逆境求生的映照。
“水木清华”之动人,不仅在景象,更在意境。这一片水光树影,实是天地示人的大文章:水以柔克刚,木以韧向上,水木相生,人生至理蕴藏其间。当今世人,或汲汲于名利,或惶惶于得失,刚硬有余而柔韧不足,因而常失从容之态。若能体悟“水木人生”之智慧,似水柔韧,如木生机,或可在纷扰世间,寻得一处“窗中云影任东西南北去来澹荡”的仙居。
“水木清华景自闲,亭台楼阁绕池边。”漫步清华园中,目及水木交辉,心念谢混之诗、五行之理,忽觉人生在世,不必也无需做金石之坚、烈火之旺,但求得如水木般,柔韧相生即可。如此,方能历经万千变幻,而内心湛然清华,此中真意,诚可谓:人间水木,心境清华。若得此道,则人生处处,皆可抵达“水木清华”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