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给了温小雷30分的印象分，他就像影子一样跟着我。

　　1977年，温小雷刚转入我们学校，个很小，天生的卷发，衣着邋遢，每次进班级，都会引起同学们的哄笑。我无意介入了这场哄笑，这个像外星人的小个子同学带给了大家很多快乐。每次哄笑，坐在座位上的他，脸色铁青，眼中喷着火焰。

　　那次学校组织开卷考试。判卷时，出乎意料的是他的语文成绩居然是最高的89分。开卷考试的成绩是不可信的，因此我给了所有同学印象分。这次印象分得到了全体学生的认同，唯有温小雷不服，他铁青着脸，顶着一头卷发走进教师办公室，执意要看自己的语文试卷。

　　这让我始料不及。温小雷成了雷。场面很尴尬，我连蒙带吼才让他出了办公室。

　　之后，温小雷多次申请查看那次的考试试卷，我均给予拒绝。从那之后，他不再主动回答问题。不变的是，当同学哄笑他的时候，依旧是脸色铁青，眼中喷着火焰。

　　抑或是我给他的印象分，温小雷在学习上憋足了劲，成绩不退反倒节节攀升，出乎意料地考到了市里最好的高中。离开学校那天，穿了一身青蓝色的中山装的温小雷向所有课任老师道别，向哄笑过的同学们道别，那阵仗，俨然像一位将军。这次同学们没再哄笑，而是眼神里流露出羡慕与敬仰。我是他的班主任，他唯独没与我道别。两年后，温小雷被北京师范大学录取。据说，他完全可以报考其他学校其他专业，但他却选择了教育。

　　若干年后，我离开学校，调任县教育局教研员。尽管还在教育系统，但离学生渐行渐远，而温小雷仍像影子一样经常出现在我脑中，依然是最初的印象，小个子，天生卷发，衣着邋遢，与学霸联系不起来，与教师这一职业也联系不起来。

　　一天，我通过办公室的玻璃窗上居然看到了温小雷。他轻捷地走进县教育局，一米六几的样子，卷发剪得很短，鼻梁上多了一副眼镜。他会是来找我的吗？纠结那次印象分？我一直担忧他的执着。于是，我急忙躲进办公室的套间，告诉同事，如果有人找我，就说我出差了。不一会儿，温小雷果真敲开了我办公室的门。他说他是我的学生，来看看老师。同事说，你的老师正在出差，她回来后，我一定转告。

　　温小雷离开了教育局，有点失望。同事问我为什么不见你的学生。我说，没有理由，很多事是不需要理由的。其实，哪一个人希望被人穷追不舍呢？

　　正午，阳光是不会有影子的，可我心里的阳光偏偏不在正午，温小雷就会如影随形。后来，温小雷终于在我心里渐行渐远，同学聚会时也没有人聊起他的行踪，直到女儿选择了教师职业。

　　2012年，女儿高考，一向不喜欢老师职业的她被华南某师范学院录取。寒假回家，餐桌上，她说我遇到了崇拜的人，一位教中国文学史的好教授，他知识渊博、语言幽默、待人真诚、心胸宽阔，只是有点较真，很像当年西南联大穿长袍的教授刘文典。

　　教授是名老夫子？我问。

　　不是，50岁，尚年轻，喜欢玩无人机，喜欢跳街舞。

　　南方老师和北方老师不一样嘛。我说。

　　他是北方人，与我们的口音差不多。

　　他叫什么名字？我搜索一下。

　　温小雷。女儿脱口而出。

　　我没有再说什么，手中的筷子却不停地抖动。

　　关于温小雷那段故事，我压住了讲述的欲望，始终没和女儿讲起。需要交代的是，我一直保存着温小雷当年的那张试卷，为什么保存，是怕温小雷看到？还是准备交给温小雷？我自己也说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