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HONGSHAN PICTORIAL
2024年12 05 甲辰年十一月初五 有奖新闻热线:88881111
国内统一刊号:CN44-0126  代号:45-47  中山日报社出版  Email:zsrb@zsrb.cn
主管:中共中山市委宣传部 主办:中山日报社 发行范围:海内外

侨韵|日暮乡关何处是

作者:廖薇 时间:2024-01-29 16:03:21

漂亮的小公园、整洁的水泥路、新建的乡间别墅、典雅的香山书房……

2023年的11月,81岁的澳洲人Mel第四次回到家乡——中山里溪,他对眼前的一切惊叹不已。

“与我第一次到访时相比,里溪的变化实在惊人。” Mel对闻讯赶来的本报记者感叹。他打开手机,展示了一张1984年第一次回乡拍摄的照片:乡民们簇拥着他的父亲蔡金照,前排的孩子都打着赤脚,脚上沾满泥土。此后,他又分别于1989年、2000年与家人回到里溪探亲。Mel只会说英文,不懂中国字。每次为他指引“乡关何处”的,只有一个家人手写的中文地址:广东省中山市板芙镇里溪乡月角村。


第四次回家乡里溪,Mel Chong惊叹乡村振兴带来的变化。(摄影| 盖刘宝)

“生活好了,人都变得开朗了!” 在里溪的“网红”古树——屋仔树下,我们遇见了Mel的堂弟蔡石轩。他说,隔老远就认出了这位多年不见的洋亲戚。两人语言不通,此前在中国、澳洲的几次交流,全靠表情与动作。这一次,通过记者翻译,他们终于实现了实时对话。

兵荒马乱的1911年,蔡金照首次回乡 

“My grandfather’s name is Charles Duck Chong(我的祖父名叫蔡德昌).” Mel一边诉说身世,一边打开手机,相册里保存有一家人跨越百年的寻乡影像。

19世纪70年代,Mel的祖父蔡德昌与许多中山男青年一样,漂洋过海前往澳洲谋生。当地官员在为中国移民登记入境信息时,往往会遇到这样的难题,因为彼此语言不通,他们只能靠发音来猜测对方的名字。于是,一位官员大笔一挥,想当然地以英语思维为蔡德昌写下名字。从此,他的中文名“德昌”,成了家族在澳洲的姓“ Duck Chong”;中文姓“蔡”,则被英文名“查尔斯(Charles)”所取代。 

在中山老家的蔡石轩给Mel翻出族谱,上面记载有Mel祖父的信息:德昌公生于咸丰辛亥年七月三十日子时,是永贵公的长子。如此算来,德昌出生于1851年。1911年,孙中山领导的辛亥革命爆发时,他刚好六十岁。


1989年,Mel的父亲蔡金照第三次回里溪,在古榕树下留影。(受访者供图)


2000年,Mel与家人第三次回到里溪。(受访者供图)


2023年11月,Mel与堂弟一家在160岁的古榕树下合影。(摄影| 盖刘宝)

“1911年,我的祖父德昌派妻子带着最小的四个孩子,其中就包括我父亲,返回中国老家,他们在里溪生活了大概一年。”Mel一直不明白祖父的用意,为何要大费周折,让亲人冒险回到兵荒马乱的老家生活?蔡德昌于1937年逝世,他的墓碑上刻着故乡的名字:中山月角。

Mel的家族影像中有几张珍贵照片,那是1911年,还是孩子的父亲与家人为申请回中国,在澳洲办理证件时拍摄的。其中一张是女孩与男孩的合影。Mel不太确定他是否就是父亲,或是父亲的弟弟?因为那男孩看上去似乎没到十岁。但从情感上来说,Mel希望他就是父亲。

“我父亲对家乡的认识,仅限于一个十一岁左右的小男孩的记忆。”Mel说,父亲蔡金照,英文名Robert,出生于澳洲新南威尔士州的Tingha。在他初回中国时,满清政府尚未倒台,家乡的孩子都笑话他没有辫子,没想到很快大家都剪了辫子; “听我父亲说,当时到处都是土匪,烧杀抢掠,他很害怕,常常向庙里的菩萨祈祷,希望能早日返回澳洲,与家人团聚。” 

蔡金照小儿子Mel的命运“逆袭” 

其实,少年时代的蔡金照与家人们在澳洲的生活也非常清贫。他的父亲蔡德昌,挖锡矿、种烟草,赚的都是辛苦钱,他与妻子陈金屏生了9个孩子。为帮补家用,返回澳洲后不久,13岁的蔡金照便辍学去打工,他在几间杂货铺工作一段时间后,1922年,他加入了救世军——属于国际基督教教会的慈善组织。在那里,他认识了未来的妻子,来自另一个文化背景的Coral。他们生养了六个混血儿。

Mel是他们最小的儿子。他通过知识改变命运,实现了比祖、父辈更高一层的阶级跨越,在许多同龄人眼中,算是一名“成功人士”:20世纪60年代,大学生凤毛麟角,他16岁即被悉尼大学录取,修读经济、法律、会计,他的第一份工作是银行白领,后转行做IBM程序员,接着又一次华丽转身,成为房地产开发商。他25岁自己当老板,将生意做得风生水起,50岁就提前退休。但此后的他也没闲着,在监狱做义工,去非洲捐学校……

“假如一个人的人生很幸运,那么他应该与更多人分享这份幸运。” Mel淡然道。他本人生活简朴,此次回乡,他的行李仅仅是一个3公斤左右的小包,里面装着两套换洗衣服、钱包、手机和平板电脑。“ 智者懂得有所放弃,我知道中国哲学里有一位老子,喜欢骑牛慢走,崇尚大道至简。” 他的想法与老子不谋而合。

2000年,Mel在父亲去世以后,与家人再回里溪。他在中国亲友指导下,尝试演奏二胡。

事实上,Mel并没有主动提及他的“威水史”,都是一旁的亲友透露给记者的。Mel坦言,自己没有在华人社区或回家乡做慈善。一方面是因为他不想在族群中自我标榜,另一方面,也是因为难以名状的疏离感。

“在华人眼里,我总是被当作‘老外’,而白人又觉得,我和他们不一样。”

身为混血儿的Mel在成长过程中始终无法从父母的任何一方获得完全的文化归属感。或许是为了能让子女更彻底融入澳洲社会,他的父亲并不经常在家说中文,非华裔的母亲也不会做中国菜。他的第一顿中餐,还是在上大学以后,跟班上的香港留学生交往时品尝的。现在,他用筷子的动作已非常娴熟。

“不管澳洲的,还是中国的,都是我的亲人” 

1984年,眼见新中国的“大门”重新敞开,加上儿子逐渐对中国文化产生兴趣,年逾八旬的父亲蔡金照决心带Mel回老家看看,深度感受中国。

时隔七十多载,好似换了人间。当时在里溪寻访亲友的蔡金照发现,家乡人的口音竟然不同了,“仅有一名老人听得懂我父亲说的家乡话。” 这次回乡,让Mel触动颇深。五年后的1989年,他又带着父亲蔡金照回到里溪,此行多了Mel的红发妻子与两个金发女儿。

“我还有一个收养的女儿,她有四分之一的中国血统。” Mel称,家庭在他心中占据重要位置,不管是澳洲的,还是中国的,都是他亲爱的家人。

“其实,我曾在2017年和2018年访问中国,但因为担心语言交流问题,没有回来中山,而是在西安、成都、九寨沟、兰州等地度过了一段时间。”

但这次,Mel不再“近乡情怯”。“很高兴能在村里遇到这么多年轻人,他们给予我热情的帮助,亲切地唤我为Mel叔,让我感觉,我属于这里。” 

81岁的Mel抬头凝望着160岁的“屋仔树”,它就像是归航者的“灯塔”——每次回乡,他与家人都会在这棵造型奇特的榕树下合影。传说,古树曾经缠绕着一座建筑,建筑随时光流逝而归于尘土,但树留下了屋形的根身。再遇古树,周围不复荒凉,而成为当地文旅的热门打卡点。在它附近,Mel的堂弟一家经营着网红糕点店。春去秋来,里溪村内精彩活动连绵不断,吸引着八方来客。

“当你问我,‘自1984年第一次访问里溪以来,你感觉这里的人变化最大的地方是什么’,我认为,不仅是他们的物质成就,还有他们的自豪感。” Mel平时喜欢研读历史。他认为,随着中国在国际舞台上的影响力越来越大,身为中国人的自豪感也在不断提升。 他发现,身边很多在澳洲出生的华人对中国的看法也在改变,他们不再盲目轻信描黑中国的不实报道,而是希望更客观更全面地去认识今日中国。

1976年,中山板芙里溪村率先在全国实行“联产到劳”,改变小村庄的命运齿轮由此转动。四十多年过去了,里溪已成为中山乡村振兴的典范之一。“我迫切需要恶补一下‘21世纪中国史’,进一步了解家乡里溪迅速发展背后的故事。”Mel 说,他已计划明年清明再回中山,“我想带着朋友在这里租个房子,小住一段时间。对一名81岁的老人而言,时不待我。”


Mel的父亲蔡金照(左)与祖父蔡德昌在澳洲。(受访者供图)


蔡德昌妻子陈金屏1911年回中国前留影。(受访者供图)


Mel 与兄弟妹妹和父母。(受访者供图)


婴儿时期的Mel。(受访者供图)


Mel与养女 Annelie合影,后者有四分之一的中国血统。(受访者供图)


1989年的里溪古井。(受访者供图)


1984年,第一次回乡的Mel帮父亲与村民拍摄合影。(受访者供图)


1989年的岐江桥。(受访者供图)


1989年,Mel拍摄的中山河岸。(受访者供图)


编辑 文智诚 刘永盛   二审 明剑   三审 陈浩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