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妹是我堂姐,比我大十几年。她爷爷是老大,我爷爷是老二,她爷爷早结婚,爸爸也早结婚,我爸晚结婚,辈分就这样一辈辈地拉大了。
哑妹是香港人,从小就在村里长大,关于她的童年,我是从父辈口中零零星星地知道一点的。关于她为什么跟爷爷奶奶在村里住,已经无从考究,反正在农村,少不了她一口。就这样,她也习惯住了下来。
同龄的小伙伴都上学了,剩下哑妹一个人,好孤独。哑妹只好跟着爷爷去地里玩,地里好玩的事可多了,还有疼爱她的爷爷呢,这样慢慢地她的心也熨帖了。
哑妹不识字,不会说话,可是嗓门大得很,一张嘴就一连串的“咿咿呀呀”,细听一下,还有很多音调,她就靠着这几个简单的音符跟别人沟通,就这样无忧无虑地度过了她的快乐的童年。
可是,老鼠会打洞,猫会抓老鼠,这是定数。农村的孩子就会干农活,这也是定数,无论你是男是女,是聋是哑。
不知从哪时起,哑妹也学着像个小大人一样,扯猪草,打柴,挑水浇菜,上街卖菜……虽然很辛苦,哑妹脸上的笑容怎么也不见少,在慈祥的爷爷奶奶跟前还是一样地撒娇打闹,还是“咿咿呀呀”地跟大人小孩一通交流。
她特别喜欢跟人聊天,逐渐地,哪家嫁娶,哪家老人去世,甚至哪家的猪下了几只猪仔,全村人最快知道的就数她了,号称村里的“百事通”。
到我读小学的时候,不知她爸妈使了什么法子,哑妹又回香港跟她父母了,算算那年她二十岁。
后来,听说哑妹结婚了,听说老公对她很好,听说生了两个男孩,听说出去工作了,再后来,听说又回村了。
这一次是回来探亲的,一回来就跑到我们家。老妈跟她聊了半天,她们俩是好姐妹,从小就跟老妈要好得像长了同一个脑袋。后来老妈跟我们说了她的事。
她向老妈问起了几个妹妹的近况,老妈手脚并用地比划,先是伸出大拇指,又指指她,再伸出一个大拇指,两个拇指一碰,口里发出一串“嘭嘭嘭”的声音,意思是大妹跟她隔壁那个人结婚了。她高兴得不得了,一直使劲点头,一边伸出大拇指,一边“呵呵”地表示听懂了。得知我二妹和四妹都嫁在村里,话还没说完,便一溜烟跑得没影了——去看她们去了。
我问:“那她怎么知道妹妹们住哪里?”
“她还有不知道的?路在口边,她的办法比你多,就没有她不知道的事。虽然离开了村里几十年,她心里却一直没有离开过呢。”老妈横了我一眼。
清明那天,她又回来了。我在客厅,一听到她的声音便立马冲了出去。看见哑妹,头发已经花白,脸上还是那神情,眼睛清澈明亮,大大咧咧,毫不在乎的样子。一看见我,她两眼放光,拍了我肩膀两下,竖起大拇指,嘴里“哇哇”地说。我问她这几十年在香港过得如何?辛苦吗?她身旁站着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老妈说这是她儿子,来帮他翻译。其实我看她的表情并不满意,还是想像以前一样凭自己跟我们交流。她先做了一个踩缝纫机的动作,又做了一个手势,再打量了一下,指着旁边在建的房子,最后做了个开车的手势,“哇哇”地一顿说,然后看着我,满眼的询问。他儿子说:“她说,到了香港,别人介绍她去服装厂当工人,她嫌钱少,最后去了工地当小工,后来在工地上开车。”了不起啊!香港竞争那么大,还能做到这样,该付出多少努力啊。我由衷地竖起大拇指,一脸敬佩地向她比划。她看了,开心得像个小孩一样。
后来她问我有几个小孩,我伸出四只手指,她夸张地“哇”一声,然后她说她两个,都是儿子,一脸的幸福。她说两个儿子的时候,很自豪地拍拍屁股,口里“咇,咇”两声,意思是生了两个。
那天我们说了很多,她说的我都懂,我说的她也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