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人文历史研究学者马书的书房里,挂着一扇四四方方的元代木窗。虽然时隔数百年,但窗体结构依然完整,裙板、腰串、槅心、窗额完好无缺。窗雕以菊花为造型,精细雅致,方圆周正,致广大而尽精微。马书久望于它,摸着下巴兴奋道:“遥想当年,它还端立于中原大地的房屋上,阳光流转,一定在地上绣出金光菊影!”
书房里的马书。(摄影丨孙俊军)
马书讲话语速快、性子急,常年从事的却都是“慢活”。过去,他潜心于古典人文家具设计,所创作的作品“坐观”常年陈设于故宫博物院供重要外事活动专用。十多年前,他沉醉于中国古代建筑门窗槅扇美学,历时11年走遍泱泱华夏山川,全面记录研究了中国古建筑门窗样式及文化,所出版的皇皇巨著《开轩:中国古代建筑门窗槅扇文化研究》系统专著,被学界誉为“弥补了中国古代建筑门窗史木作的空白”。
这位学者,一直定居在中山。
历时11载的中国门窗槅扇田野调查
中国古建筑一贯以独特的木构系统为主,民间有着“墙倒屋不塌”的俗语。马书对中国古建筑着迷已久,他认为,最能体现民族文化的载体,除了文字,就是建筑。“建筑是凝固的艺术。”马书阐述道,“如果建筑是城市或乡村的呼吸,那么门窗理所当然是建筑的呼吸。”
基于自己多年积累建立的知识架构和理论体系,马书自2010年起踏上了寻访古建筑门窗槅扇的道路。翻山越岭,日晒雨淋,只要眼前有古建筑的形影,马书就会进入忘我状态,太高拍不到的地方架云梯,来不及架云梯就上“人梯”,总之不放过对任何一处建筑瑰宝的观摩和记录。
有时候,马书的“忘我”甚至是疯魔的。哪怕正端坐家中吃饭,只要一听说哪里还有古建筑可以考察,他立刻订张机票背起行囊就出发。实地考察时,他常常把自己的思想和意志全然放逐到古代时空,而把对现实世界和身体本能的感知降至冰点。“不疯不魔不成气候啊!”崇尚热爱与专注、畅快与豪迈的马书手舞足蹈地表示,自己就这样“疯狂”跨越30万里,采集了中国大地现存大量关于门窗槅扇的田野资料。“不仅包括地上的,还有地下的。”马书补充道。
从田野调查的脚力实践,转身到学术研究的脑力严谨,马书迅速收起欲揽明月的豪迈,凝神聚力,静气充盈。他将实践与理论联合,用科学方法论一步步管窥中国古代建筑门窗槅扇的嬗变之迹象、美学之渊源,从而映射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气韵与风范。
如果说他的田野调查是地毯式的搜索,那在治学整理归纳阶段,他用了最笨的功夫,每一件门窗槅扇,他都为它们做了一张“身份证”和“拆解图”,部件被解构,制成三维立体图,若是能工巧匠,可以照本宣科,再造一件一模一样的作品出来。这都是为后来人留下的珍贵记录。
马书说,透过门窗槅扇是中国人民思想观念、风俗习惯、生活方式、情感样式的集中表达。例如,越靠近权力中心的地方,建筑越端庄肃穆,门窗亦是规行矩步、大方高雅;而到了我国南方,建筑的色彩逐渐丰富,造型也复杂多变,例如,奇特的吊脚楼、夸张的飞檐角,门窗样式当然也更为自由多元,都生动表达出人民的创造力和活力,亦承载着中国千百年以来的造物美学意识。
马书并不避讳他只有中学学历的事实。能完成这项浩大工程,除了勤奋、悟性以及科学严谨的治学方法和治学态度,还有他强烈的使命感。“我认为我的人生使命就是要做这样一件事,必须做,而且必须是我来做。”马书的这份信念,既来自于他对“建筑尽镌华夏文明之风范”的深刻理解,也来自于他对“文运与国运相牵,文脉同国脉相连”的感同身受。
填补中国古代建筑门窗史木作研究空白
2021年,《开轩:中国古代建筑门窗槅扇文化研究》全七卷系统专著(共七卷),被列为人民出版社重点出版项目,入编“献礼中国共产党成立一百周年论著”。著名作家、文化部原部长王蒙先生为书作题耑。
著作共3500页,附图近8000张,约40万字;收录门窗文献2000余扇,时序横跨七千年,以博引、采集、定名、复原、赏析、解构等全景展现中国古代建筑门窗槅扇文化,是首部系统研究中国古代建筑门窗专著,弥补了中国古代建筑门窗史木作的空白。
《开轩:中国古代建筑门窗槅扇文化研究》甫一问世便得到了建筑学界的高度肯定。北京大学建筑与景观设计学院朱亮亮博士认为,该专著的出版,确立了作者在中国古代建筑文化领域的学术地位。中华文明是我国各族人民历史探索和开拓的丰厚积累,也是今天中华民族生存和发展的深层指引。特别是人民出版社的鼎力支持,更是确立了该书之于民族意识中的能量之正。清华大学建筑学院于涛方教授认为,马书研究中国古代建筑门窗的意义,不仅让大家惊叹建筑结构的工技高超,赏析建筑艺术的图形瑰丽,而且能从古人的起居文化中汲取新的空间美学意识,进一步增强了中华民族的文化自信。
中国古代建筑门窗槅扇及样式记录。(摄影丨孙俊军)
马书设计的家具。(摄影丨孙俊军)
2023年3月,马书向北京大学图书馆赠首部《开轩:中国古代建筑门窗槅扇文化研究》系统专著。赠书仪式上,马书表示:“建筑之艺术乃凝固之艺术,立在梁柱,高在脊甍,以斗拱作飞升,以门窗为冠带,‘峨冠博带’则恰好完美呈现了中华民族的气韵与风范,能为中国古代建筑文化之木作‘门窗槅扇’部分践行中华传统文化传承和发展创新的共同价值,实属荣幸。”
审美的终极是生活
马书觉得,自己天生属于传统。他不仅长期致力于中国古代建筑门窗槅扇文化、中国古代家具文化、中国古琴文化、中国北朝至隋唐时期文字思想等领域,还喜抚琴、作诗,收藏文字拓片等。从《明清制造》到《坐观》,从《文心飞渡》到《斩钉截铁》,从《何以载琴》到《开轩》,著作等身的他认为:“学科有界限,但文化底色是相通的。” 自己游刃于传统文化的底色是“诗意”,诗意的心灵、诗意的目光、诗意的世界观。
这份诗意,既包含继承,又囊括解构,最终抵达新知与创造。在中山的家里,马书用心陈列了不少“老东西”。椅子是明代的,杯盏是宋代的,连两罐棋子都是清代的。不同的时空交汇,器物重新为人所用,竟也生长出了新的生命格局和生活美学。
他把指头粗细的灰条砖铺在地上,又砌在墙上,多余的砖条堆砌成山随意造景,颇有含蓄克制、雅致疏朗的美。昂首望,天井四周野生出的蕨类植物一边衰败一边生长,雨水顺着藤蔓滴下来,澄澈无声。“审美的终极是生活。”马书说,一个人有了通达的底子,他的生活也会随之进入审美范畴。
马书的院子里还有棵枯树,虽早已没了生机,却也引来一只鸟,在枝丫间筑了巢,孵了三只小鸟。小鸟破壳后不久便随妈妈一起飞走了。马书看着空荡荡的鸟巢许久,写下一首诗:
山池荒且槁,
插枝忆雪消。
没有太古静,
怎敢上橧巢。
写罢,马书摸着胡子复吟一遍,甚是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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